晚間時分,皇上已經歇下——映月陪著錦繡在端凝殿打點明日皇上要穿的衣裳。其實,不過就將四台大木架上今日沒用到的衣裳收起來,再掛上明日要用的衣裳。一般是四套,早晨叫起時一套明黃色吉服。叫起,其實就是上早朝,是清朝宮廷的專有詞,通常在辰時,皇帝在乾清宮正殿召見各大臣,傳達諭旨、接受覲見。
映月本來以為皇帝每天都要到太和殿上早朝,到了乾清宮才知道,原來早朝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時候都是皇帝在早膳時留下大臣牌子,決定今天召見哪個大臣,哪個大臣就單獨覲見。像御門听政那樣的大朝則更是少見。
除了一套吉服外,還有兩套常服,一套寢衣。若遇上皇上臨幸妃嬪的時候,寢衣得預備兩套。皇上召幸嬪妃後,她們還得進去給皇上更衣,想想就臉紅。
錦繡正在說著整理各類衣裳要注意的瑣事,就見姜嬈抱著一個青花茶葉罐進來。笑嘻嘻地走到錦繡面前︰「姑姑,這是我孝敬您的。」
她也不接茶葉,只撇撇嘴,斜了一眼映月,道︰「早先怎麼不見你這個小丫頭這麼孝順呢?哦,現在有事求著我了,才跑來孝順我,我告訴你啊,晚了。」
也不接那茶葉,徑自走到桌邊斟了一杯茶,嘆道︰「我們這種人啊,也就配喝個六安瓜片。怎麼吃得了御茶房的茶葉啊!」
姜嬈在乾清宮呆得久了,深知她的脾氣,也不惱,只將茶罐推到她面前,笑道︰「姑姑,這可是蒙頂黃芽,四川新貢來的。姑姑,你不是最愛喝了?」
听她說是蒙頂黃芽,可是難得的上品。打開茶罐,果然色澤女敕黃,清香甘醇。
姜嬈沖映月使使眼色,映月走到錦繡身邊︰「師傅,您就收下吧。這也是姜嬈的一番心意。」
「這到底是姜嬈的一番心意,還是你的一番心意?」她一句話說的映月啞口無言。
只以為她牙尖嘴利,桀驁張狂,卻不想如此通透明了,難怪能在乾清宮風雨二十年不倒。
錦繡知道姜嬈的為人一向也是有些高傲,不愛和宮人接觸。也對,出身好,父兄深的萬歲器重,又是正房嫡女嬌小姐,自然高傲些。也罷,且不和她小丫頭計較。
對映月說道︰「把茶收起來,你們就去歇息吧。」
映月領命,收好了茶,同姜嬈牽著手有說有笑回了下處。
姜嬈的屋子本來住著的奉茶宮女,好像也是哪個官員家的姑娘,年初的時候被指給裕親王為側福晉了。現下就剩下姜嬈自己一人住著。
兩人安頓好躺在炕上閑聊。五月的天,夜間已有些煩悶,窗子開著,透過紗窗,深藍色的夜空,一輪明月灑下萬千清輝。
「你來了,真好!映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們。」
姜嬈側過身,正臉對著映月,看著她一如昨昔的美麗側顏,仿佛還是在阿哈院里的無數個夜里,她們秉燭而談。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又似乎一切都變了。她不禁感嘆︰「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秋天,咱們把戴螢的床潑濕的事?」
映月轉頭望著她笑,目光中帶著溫暖笑意︰「當然記得,你這個嬌小姐當時的舉動多麼令我震撼。我當時心里就在想,以後啊,可千萬不能招惹你。」
她癟癟嘴︰「真的嗎?我當時那麼嚇人嗎?」
見她委屈的樣子,映月噗嗤一聲笑了︰「唬你的,我當時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嘻嘻嘻。我也是第一次那麼凶。」說罷,仰躺回炕上,感慨萬千︰「真懷念以前的日子啊!也不知道玉璋和早鶯怎麼樣了!」
是啊!映月心中一陣酸楚,也不知道玉璋和早鶯怎麼樣了!
自從去年中秋過後,她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差事,宮女等閑又出不了各宮,就算隨著各宮主子集會,也只是遠遠瞅見一眼,連句話都說不上。
玉璋對四爺的情,不知道是與日俱增呢,還是隨著時間流失殆盡呢?
早鶯的差事當得怎麼樣,她娘親的身體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映月。咱們結拜姐妹吧?行不行?」姜嬈一咕嚕爬起來,拽著她的袖子就要把她拉起來。
「嗯?」她心里疑惑,姜嬈為何有此一舉。她是包衣奴才,姜嬈是名門閨秀,兩人身份如此懸殊,姜嬈怎麼會想到要結拜?
姜嬈拉著她的袖子,左右晃動,有些撒嬌道︰「我家里姐妹少,母親又管教的嚴,我從沒有過閨中密友,咱們兩個結拜,我不就有好姐妹了。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映月心下思量,姜嬈背後有年家,胤禛登基後又是貴妃。不管年羹堯將來結局如何,但至少現在,年家是個不錯的依靠。
她笑著點點頭。
姜嬈高興地拉著她,兩人跪在地上,對著窗外的月亮起誓︰「我年姜嬈(李映月)今日結為金蘭姐妹,自此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黃天在上,厚土為證。」說完對月磕了三個頭。
她從腕上褪下一個赤金瓖紅寶的鐲子,遞給映月︰「姐姐,這是我娘最喜歡的鐲子,我進宮的時候娘給我的,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帶在身邊,如同我陪伴在姐姐身邊一樣。」
映月也取下耳上的一對東珠耳墜,放到姜嬈手里︰「我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這耳墜是貴妃娘娘私下里賞我的,自打進了承乾宮我就一直帶著。倒是一直順風順水,我就將它視為護身符。希望它也能佑你平安。」
姜嬈高興地接過去戴上,兩人又窸窸窣窣聊了半宿。
第二日,卯時不到,映月就到了端凝殿,先檢查了一遍昨晚備下的衣裳,又用昨晚姜嬈送來的蒙頂黃芽泡了一壺香茶,所有都收拾妥當。錦繡便來了,看見她在殿里,很驚訝,又看了看桌上泡好的茶,便明了了。心下道︰這個李映月,看來很懂規矩嗎!以後,自己就清閑了。
錦繡伺候完皇帝更衣,回來便對映月說要帶她去四執庫見識一下。留下小鱗子跟著李玉侍候皇帝。
映月低頭跟在錦繡後面出了乾清宮,出月華門的時候,守門的太監見是錦繡,便笑嘻嘻地腆著臉上來請安︰「姑姑,往哪去啊?」
錦繡最見不慣這這奴才溜須拍馬的樣子,沒好氣道︰「我去哪里,還用的找同你報備嗎?」
那兩個太監忙賠笑︰「不敢,不敢,姑姑,你請慢走。」錦繡瞅也不瞅他們,徑自去了。
映月跟在她身後,想起昨晚上姜嬈說的話,說錦繡是已故孝康章皇太後的遠房佷女,也就是康熙的遠房表妹。從小性子就桀驁不馴,本來定了親事,不知道為什麼,死活不願意成親,就跑到宮里來了,一呆就是二十年。
按理算起來也是個格格,宮里沒人敢怠慢了她。性子本身就張狂,雖說是在宮里當差,但人家是自願的,且是皇親國戚,自然桀驁不馴些。
四執庫在西華門內務府,映月倒是還算熟悉,選秀那日的情景仿佛歷歷在目。
四執庫的主管太監馮毅見了錦繡,忙迎出來,打千、讓座、奉茶,連映月跟著也享受到前所未有的禮遇。
錦繡向將幾件昨日皇上換下的衣裳交給他,寫了交接的賬本,又指指映月道︰「這是端凝殿新來的宮女,以後她若來,和我來也是一樣的。」
映月忙行了禮︰「公公多關照。」
那馮毅哪里敢受她的禮,忙將她扶起來︰「姑娘哪里話,這都是咱們分內的事。姑娘有什麼事,盡管來說就行。」
交接完衣裳,錦繡才要帶著她回去,剛走到內務府門口,就見胤禛和胤祥穿著石青色蟒服往里來。兩人忙跪到一邊,讓出路來。
昨日才見過他們倆,今日又踫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緣分使然。她悄悄抬眼,卻正瞅見胤祥看看她,再轉頭看看胤禛,沖她無奈的搖搖頭。胤禛卻是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為什麼沖她搖頭?為什麼胤禛是這個態度?明明南巡的時候好好的啊,怎麼回來就變了個樣呢?
難倒他知道什麼了嗎?不可能啊,她從來沒有向人提起過胤禛,唯一知道她的秘密的,就是她的記事本。但是,就算那記事本就算被人翻出來,她也不怕,因為沒人看得懂上面的字。
既然不是猜忌她對他是戲真情假,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帶著滿心的疑惑,跟著錦繡才走到阿哈院附近,就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到了她們跟前,打個千,低頭道︰「姑姑,總管馮公公讓我來請姑姑回去。說是剛才交接的衣裳出了點岔子。」
錦繡面色不豫,早干嘛去了,她還要趕著回乾清宮時候皇上更衣呢。
「映月,你跟著他去吧。我先回乾清宮,我怕小鱗子一個人找不找東南西北,再惹怒了萬歲爺。反正你剛才對交接的流程看的也清清楚楚,應該能行。」
她雖然心里沒底,但還是點點頭︰「是,師傅。」
見錦繡走遠,映月才跟著小太監往回走。不過,看這個小太監,越看越不對勁,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直到看見前方浮波湖旁太湖石後兩個石青色的身影,她才想起來。怪不得這麼面熟呢,原來是十三爺的隨從。
那說四執庫交接的衣裳有問題,便是假的了。是胤禛要見她嗎?
心里倒是無端生出一些欣喜,笑著走到胤禛和胤祥跟前,規矩地行禮︰「奴婢見過四爺、十三爺。」
胤祥轉回身,一臉疑惑的望著她︰「起吧。」她不解,同樣一臉疑惑的回望胤祥。
怎麼回事?胤祥一臉疑惑,胤禛雖然背對她,她都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疏離寒氣。
「四爺?」她試著叫他。
胤禛終于轉過頭來,面色如寒霜,聲音冷如冰,一字一字道︰「李映月,算我看錯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貼錯了,竟然是沒修改潤色的毛坯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偽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