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胤禛的挺拔的身影漸漸隱入夜色中,她自石後走出——伸手撫向發間的紅色海棠,有幽微的香氣隨著夜風飄過,花瓣上似乎還帶著他手指的溫度。
映月有時真是猜不透胤禛的心思,時好,時壞,時近,時遠,讓人捉不到,猜不透。
「映月?」
正要往回走,卻听見有聲音喚她,不禁心頭一緊,這麼晚了,竟然還有人在此,是誰?有沒有瞅見她同胤禛說話?
回頭,夜色深重,小路兩側的石頭又高大,暗色陰影遮住來人的身影,只能依稀辨出是個窈窕女子。待來人走近,借著素淡月光,映月才看清是誰,雙肩也放松下來。不是別人,卻是久未相見的玉璋。
自從她被分去承乾宮,玉璋被分去儲秀宮,到現在已快有兩年時間,雖然偶有見面,但大都是跟著自家主子。雖然同在紫禁城,不過方寸地,卻礙著宮規森嚴,見了面,卻連句話都不能說。
「玉璋!怎麼是你?」
映月的身影隱在石影中,玉璋本來也只是看著背影像她,不敢斷定。但是近了,听見熟悉的聲音,心底驚訝伴著猜疑。
「映月,真的是你!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里?」
映月向她走近兩步,在素淡月光下溫柔地笑笑,向她伸出手,「好久沒見了,快過來讓我看看,你胖了沒有?」
玉璋也笑了,想必是自己多心了吧。她和四爺又怎麼會有牽連呢?
「你啊,總是愛笑我胖,現在可是不會再胖了。」玉璋快走幾步上前,拉著映月的手,「在宮里,那頓飯敢吃飽啊,怎麼還會變胖呢?」
映月心知,宮里的吃食雖然很豐富,不當季不吃,不新鮮不吃。但也不過就是個表面形式,哪能做奴才的想吃什麼就能吃到什麼,到底是規矩最大。
進宮前她最愛吃魚,進宮後基本就再沒踫過。吃了魚,怕身上帶腥氣,沖撞了主子。如果在上頭當著差,身上突然冒出髒味兒來,或是打了嗝,便是大不敬。丟了差事是小,連累姑姑和掌事總管受罰可就不好過了,嚴重的可能會累積自己和家人性命。
從前在阿哈院的時候,她們就開始嚴格控制飲食,每頓飯只許吃八成飽,每每飯中,吃的正歡暢淋灕時,姑姑一個眼風掃過,馬上就得把飯碗放下,從來沒有過酒足飯飽的感覺。輪到夜間上夜時更難熬,雖然夜里有頓點心,可誰也不敢吃,只能忍著餓,饑腸轆轆到天明。
映月自己倒還好,不管是在承乾宮還是乾清宮,都不用當整天加整夜的值,最起碼晚膳是可以吃飽的。
听玉璋如此說,就知道她在儲秀宮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可是,她也幫不了她,這是宮里鐵定的俗成,誰都改不了。對于宮里的規矩,妄圖挑戰的人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死,二還是死。
映月拉著玉璋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從前她的衣裳都能撐的滿滿的,現在卻連腰間都空蕩起來。只能安慰她︰「確實是瘦了,不過也更好看了。看著比從前更飄逸了,這旗裝啊,是要瘦長了穿著才好看,踩上花盤底,才能顯得縴長俊俏啊。」
「盡會說笑,咱們宮女哪能穿花盆底啊!」
她歪著頭地曖昧,望著玉璋︰「現在沒機會,不代表以後也沒機會啊!」
玉璋臉上一紅,甩開她的手,徑自往前走,「進了乾清宮,規矩倒是都忘了,嘴也愈發貧了!」
她嘴變貧了嗎?好像是有些,前幾日還打趣姜嬈來著,今日有來打趣玉璋,莫不是跟著錦繡師傅時間久了,被潛移默化了?
還是,因為自己背後有了胤禛和佟貴妃這兩座靠山,還有姑父顧問行攀著太後這座半山,便變得有些自大起來,不再時時謹慎,處處提防?
玉璋走出幾步,卻發現映月沒有跟上來,回頭見她仍愣在原地。
「怎麼不走了?」
「哦。」回過神,映月忙提裙笑著趕上她。
「戴螢和綠杏的事,你知道了嗎?」映月問道。
玉璋點點頭,臉上看不出是是喜是悲,「知道了,那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忽然停住,轉頭看看四周無人,才低聲道︰「她們倆不是不小心落井的吧?我听有人在私下里傳言,戴螢可是滿身血呢。既然是墮井,怎麼可能滿身血?」
康熙對當日在場的宮女太監早已下了禁令,誰若傳出一個字,定殺不赦。可是,再怎樣威脅,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越是捂著掖著,別人就越想探究。
映月低聲道︰「是綠杏殺了戴螢,然後自己投井自戕的。」
「真的?」玉璋本以為是戴螢招惹了哪個高位的妃子,被暗害了。卻沒想到是被綠杏殺了。從前在儲秀宮時,並沒見兩個人有什麼冤仇啊!
映月嘆一口氣︰「這就說來話長了。」只能大體和她講了戴螢和綠杏之間的恩怨,只是隱去了自己的部分。
玉璋听完,不禁也嘆了一口氣︰「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初進宮的那一天,你我、早鶯同戴螢、馬潘兒起了爭執,被罰板著的那次?」
怎麼會不記得?第一天進宮就被罰,還是那麼嚴責的刑罰,怎麼可能不記得?
「本來不是戴螢也要和我們一起被罰嗎?但是後來成嬪宮里的人卻來把她帶走了?」
「是啊。我記得。」
玉璋頓了一頓道︰「我進了儲秀宮,才听侍候成嬪的宮女說起,當時去告向成嬪告密的人是綠杏。」
當日綠杏和戴螢死之前的對話,映月大體就猜到了一部分,只是現在更加證實了。
「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玉璋忽然停下來。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綠杏封妃當日,是因為戴螢的腳受傷了,這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戴螢還想拿那根針誣告我呢!」
玉璋猶豫不決,默了半晌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戴螢鞋子里的針是我放的。」
映月驚訝不已︰「什麼?你放的。綠杏說是她放的啊?」
玉璋冷笑,臉上帶著一絲鄙夷︰「哼,你以為只有一個人不想她在萬歲爺面前露臉嗎?當時,除了我、綠杏,還有一個人,都接近過戴螢的舞衣,不過我只看到背影,並不能判斷是誰?」
卻原來,每一件事都不是一個因,才促成了一個果啊。
有時候,很多因造成一個果。又有時候,一個因,會有很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