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近,映月腳傷仍舊沒有復原的跡象,她不禁開始懷疑這個張明德張大師是不是真如傳言說的一樣厲害,不會只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吧,不然為何醫了這麼久她的腳傷還不曾痊愈——
不過,現在再換其他太醫來治,肯定是不妥。皇帝都夸獎說本事通天的,一個小宮女怎麼能質疑皇帝的眼光呢!她只能慢慢耗著。可是,往後幾個月是多事之秋,她也不能就這樣耗在床上。
听著帳外隱隱傳來的蒙古長調,高亢悠遠,她對蒙語懂得並不多,只听出草原、駿馬、牛羊、藍天、白雲等詞句,但是那腔調,卻如同一只飛鷹一樣,在遼闊的天空自由的翱翔。
映月躺在床上,看著頭頂蔥綠色的帳幔上垂著的碧色流蘇珠子,她一翻身,那珠子便隨著晃動,珠子反著陽光才七彩,像一束束彩虹匯聚。
掙扎著起身,拖著傷腳,往妝台上尋了一支畫眉用的青黛,在妝台抽屜里尋了一張薛濤簽,準備寫信給胤禛,請他見一面,提筆才寫下「四爺」兩字,簾子卻霍地被人打起,閃進一個人影。
映月唬了一跳,忙把紙簽子揉進手里,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她信上寫的人。
「四爺,你怎麼來了?」兩人倒是心有靈犀。
胤禛帶著三分夜霧濁氣走近,往她臉上湊近瞧了瞧道,「氣色倒還好。」才說完又瞅著她橫擔在腳踏,裹得嚴嚴實實的左腳,眉間隱有憂色,「听說你腳傷一直為好,我擔心你。」
說著往妝台前的杌子上一坐,順勢就要彎腰抬起她尚裹著紗絹的腳。
映月卻將腳往後一縮,低聲驚道︰「四爺!」
見她腿腳收縮還如此靈活,又能對他含嗔嬌怨,想她身體應該已無大礙,便放下心來,伸手將她鬢邊碎發歸攏到耳後,「我不過是擔心你,你怎麼嚇成這個樣子?」
她臉色羞紅︰「奴婢怕被人瞧見。」
「今兒是中秋,皇阿瑪正設宴款待蒙古各部王爺,前頭正忙得不可開交,怎會有人留意這里。」
雖然如此,但她到底擔心被人發現她和四爺悄悄來往,這在她可是死罪。
「我的腳傷已無大礙,只是傷口愈合的慢些,不要緊的。」
胤禛見她卻是氣色好,腿腳也還算靈活,知道她確實是沒什麼大礙了。眼神意味不明地盯著她,瞅了半晌,忽然道︰「你生辰是哪日?」
生辰?問她生辰是哪日做什麼?
「八月十六。」
胤禛听後驚訝道,「八月十六?那明兒不就是了。」
她點點頭,提起生辰,倒是有些惆悵,前世時她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這一世她過的生辰卻也不是她的,而是里真正的李映月的,「做奴才的進了宮,就沒有自己了,哪還過生辰啊。」
胤禛見她隱有惆悵,從袖中掏出一個松綠錦袋,道︰「正好了,本來十三弟讓我等你生辰時再給你,可巧現在正是時候!」說著將錦袋放入映月手中。
胤禛送她禮物,還是生辰禮物!映月心里不免生出一絲歡喜,面上卻還是不露聲色,疑惑著看著錦袋,「是什麼?」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打開來,松綠織金錦上躺著一枚指環。將指環放在手心,仔細看,發現指環的樣子很新穎,以黃金為內環,環外纏繞著銀質藤蔓樣的裝飾,看著樣子不像是內務府的手藝。
「四爺給我這個指環做什麼?」
胤禛伸手從她手中捏起指環,拉過她的左手,輕輕將指環套入她縴白如筍的手指。只是可惜,是食指,映月心里想著,不是應該套進無名指嗎。
「這是我專門找人做的,金的是梧桐,纏繞在外的是銀的連理藤。」
「連理藤?」
他點點頭,眼中含著難得的深情,看著映月道,「你說不願做絲蘿,攀援依靠喬木而生,說想要站在我身側,為我遮風擋雨,我心里自然是歡喜,可卻不舍。連理藤,雖然也是藤蔓,也攀援喬木,卻並不只依喬木而生。攀著喬木,它能生的更高,長過參天之樹,與喬木共生共死,離了喬木,它自己也能鋪展開一片天地,開出美麗的花。」
「我想你做連理藤,攀援著我能生的更好,枝葉相持。但是,離了我,我希望你也能活下去。」
映月心里動容,幾欲滴下淚來,淚眼朦朧瞅著手上的指環,低念︰「怨鴦綺,知結幾千絲。別後尋交頸,應傷未別時。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
說完,抬頭半含著淚笑望著胤禛,「四爺,你可知道送女子指環,意味著什麼?」
胤禛見她笑中帶著淚,又哭又笑的,不禁笑著搖搖頭,伸手抿掉她眼角溢出的水汽,輕聲問道︰「意味什麼?」
「我听人說,指環又叫戒指,男主雙方是情定之時,互相為對方戴上的約定,既戴了戒指,一生一世都戒于心,感與指。若是兩人感情不在,想要和離,便將戒指摘下歸還對方。」
胤禛一愣,「你說的不就是定情信物嗎?」
定情信物?好像還真是這麼個意思,她仰頭笑笑,盯著胤禛的眼楮玩笑道︰「意思差不多吧。四爺,送我這個,是要和我定情嗎?」
她本是玩笑話,卻不想胤禛竟然十分認真道︰「這是我的情,你的情,我早已知。從你喂我喝下你的血時,我的心便明了,你的血,便是你的信物,它已融入我骨血,此生都難離。除非我死,不寂不滅。」
除非我死,不寂不滅。
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除非他死,不寂不滅。
映月本來忍回去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胤禛手,借著他手上的力量,掙扎起身,湊到胤禛跟前,在他唇上輕輕一啄,含著淚,卻仍舊笑靨如花,「除非雙死,此情不滅。」
我死,我的情還在,伴你左右。你死,我的情便死,情死,心便死。
听著她的話,胤禛眼中也微有水汽氤氳,將她攬入懷中,靠坐在他的腿上,心里卻是良久都不能平靜。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獨有的薄荷香氣,心里漸漸平靜。還記得去年南巡,在馬車上,他靠在她的肩頭睡著了,那是他難得一次睡的那麼安穩平靜。
伸手握住她的手,頭靠著她的頭,指著指環道︰「這里面刻有我府里的標志,見此圖騰,如見我。」
胤禛府里的圖騰標志?這是,確確實實把她當做自己人了吧。本以為成為他最信賴的人,真正成為四爺黨的時候,她會很開心,很興奮,現在,真真正正成為胤禛的人了,她的心里竟沒有想象的興奮。
現在,她只是覺得平靜而已,大抵因為她也交出了自己的心。她總算是真真正正得到胤禛的心了,雖然是拿自己的心換的。不過,她不怨亦不悔。
「四爺的圖騰是什麼?」她攀著胤禛的手臂,眼楮彎成月牙笑問。
胤禛握著她的手,唇抵在她的額角,低聲笑道︰「你自己不會看嗎?」
她搖搖頭,眼中含笑瞅著他,有些撒嬌到︰「不想摘下來。」
「真是拿你沒辦法。」胤禛笑著點點她的鼻尖,答她︰「是玄鳥。」
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傳說帝嚳的次妃簡狄是有戎氏的女兒,外出洗澡時見到到一枚色彩艷麗的鳥蛋,簡狄吞下去後,懷孕生下了契,契是商人的師祖。說他是天降帝皇,統一四方九州之命。
胤禛的府里的標志既是玄鳥,他早有奪嫡之心吧。也對,這天下男子,有哪個不想登臨造極,成為這世間第一人,讓世人匍匐在腳下。
「四爺,十八阿哥的病,可有好些?」還是得把最重要的事同胤禛分析分析。
提起胤,他倒是沒有多大感傷,畢竟不是一母同胞,而且年歲相差很大,「還是老樣子,一直高燒不退,皇阿瑪很擔心。」
見胤禛的表情,映月就猜出他和十八阿哥應該是沒有多少感情。想必太子和胤禛應該是一樣的想法,十八阿哥和他們不是一母同胞,年歲相差又懸殊,太子的孩子都比得上十八阿哥大了。
而且太子是嫡出,大概不僅看不上區區一個貴人生的兒子,連胤禛等人他也是看不上的吧。畢竟古代嫡庶尊卑分明。
「四爺,萬歲爺一向最重骨肉親情,最想看到的是諸位阿哥兄友弟恭,能患難與共。現今,十八阿哥病重,萬歲爺又如此擔憂,你是十八阿哥兄長,更要替萬歲爺照顧好幼弟啊。」
她話已至此,胤禛應該能明白吧。現在可是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的機會,幼弟病重,作為兄長的自然應該感同身受,責無旁貸的看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