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醒時已經日上三竿。
元旭早早便去了軍營,歌兮閑閑地對鏡梳妝,良辰美景只在一旁相視而笑。
窗外撲稜稜飛來一只白鴿,良辰起身在白鴿的腳踝上取下一個小小紙卷,恭敬地雙手呈給了歌兮。
歌兮原本慵懶舒展的眉眼一下便光彩四溢起來,「阿六找到神仙手了!!」
阿六自然是十三騎里的阿六,神仙手卻是一個存在于傳說中的搖鈴醫。據說他的醫術堪比扁鵲華佗,但是脾性古怪,心情好的時候,一個鄉下農夫的腳氣也給治,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王侯將相也恕不伺候。
而且此人早在十年前就成為一個傳說,有患了古怪病癥想找他救命的富賈懸賞了黃金萬兩,幾乎將大盛的國土踏遍,都沒有找到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
他的蹤跡飄忽到讓人覺得此人就只存在于那些個精彩的故事里,真實里是沒有這麼一個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的。
歌兮當初听命于元旭的一個條件便是要找到神仙手,為的是她年少時的一個承諾——她要醫治好元沂的腿。
「太好了,元沂的腿有救了!!」
歌兮赤著腳在臥房里轉著圈,她太高興了,找了神仙手整整快七年,終于抓到那個生性不羈喜歡浪跡天涯的搖鈴醫了,盡管醫不醫治得好還兩說,但總歸是沒有辜負她的一番心血,總算看到了希望!
「小主人。」
良辰見歌兮這麼高興。但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現在您同主人情投意合,神仙手……這些事便交給阿大阿六處理便好,主人不會喜歡您與楚王殿下走得近的。」
歌兮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此事我自有分寸。」
良辰美景心知她的執念,勸誡無用,便低了頭不再言語。
另一方面。被阿六好吃好喝伺候著的神仙手正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一輛一看就十分不凡的馬車行駛在官道上,馬車四周有一行身材健碩氣息內斂的護衛,皆戴著斗笠騎著駿馬,腰間一把佩劍或者長刀。為首的是一個長相尋常的男子。
「六哥。」
阿六是元旭撥給歌兮的嫡系——亡命十三騎里的一員,自然地位要超越普通的門客和侍衛,歌兮可稱他阿六,其他的人則是恭敬地稱呼一聲,六哥。
「六哥,現在離京都趕一趕也就一兩日的路程了。但是那小老兒磨磨蹭蹭的,一會要歇腳,一會要賞日頭。一會又要靜坐感受勞什子天地日月之玄妙。愣是讓咱們在路上耽擱了許多,你說他不會是趁機想跑吧?」
阿六往後面看了一看。
不過他看的並不是那輛華麗舒適的華蓋馬車,而是馬車後邊跟著的慢慢悠悠的黑驢!只見上面坐著一個弓腰駝背、戴著大斗笠遮得看不到臉的人。那人腰間別著一把銅鈴,正抓著韁繩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黑驢每前進一步,銅鈴就響一下。他的頭也就一點,周而復始,那人竟也睡得安安穩穩好不舒暢!
「他要真的想跑,你以為就憑咱們能攔住他?」
人家是神仙手,隨便用點什麼草藥便可殺人于無形。要不是小主人的妙計和誠意。他們即便再找上了三年五載,也未必能找到神仙手。
阿六拍了拍護衛的肩膀。「你放心好了,神仙手雖然行事乖張,但是信譽極好,他允諾了要去京都便不會中途逃跑的。」
「他要休息也好要感悟天地玄妙也吧,都任他隨他,幾年都等過來了,不急在這一時的。」
「啊——」
就在這是,安坐在黑驢上打瞌睡的神仙手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睜開了有些迷瞪的雙眼。
斗笠下是一張雖瘦削但依稀能看出當年俊美的臉。神仙手年約五旬,留著長須,若不是發髻亂如雞窩,麻布衣襟上還留著昨夜吃燒雞留下的油漬,一雙黑布鞋破得張了大口子,露出里面烏漆墨黑的腳趾頭,咳咳,要是能收拾一下,還是很有名醫風範的(?!)。
「那個……」
神仙手拖長了聲音,像是在絞盡腦汁回憶阿六的名字,明明他們相處了快4個月,之前你追我跑也打了不下五十次的交道,時間跨度更是有好幾年,可是他就是記不住他的名字。
「那個……小五子啊……」
阿六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他的名字有那麼難記麼?!!
「你老有什麼吩咐?」
阿六下馬走到黑驢的身邊,臉上沒有絲毫的不滿,這就是之所以他會被歌兮挑中去找神仙手的原因了。十三騎里頭,沉穩干練有阿大、狡黠狠辣有老三、一絲不苟的有阿四阿七、心性堅忍的是阿五與老十、活潑機靈又武功卓絕的是十一和十三,阿六則是十三騎里頭耐心最好的,就憑著這一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水磨工夫,他才請得神仙手出山。
神仙手嘿嘿一笑,一手捋了胡須,作高深莫測狀。
「適才老夫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女仙,蓬發華盛,肩頭停一只青鳥,對老夫說道,我乃昆侖山瑤池金母,因你有仙緣,所以特意來點化你。」
他說著故弄玄虛地朝阿六一眨眼,「你知道瑤池金母點化老夫什麼了嗎?」
阿六搖了搖頭。
「瑤池金母說呀,我前半生活得太過恣意,身為醫者,濟世救人卻只做了一半,少救了許多人的性命,現在那些沒有被我救活的人跑去昆侖那里去告了老夫一狀,現在瑤池金母來點化老夫,要老夫就地擺起醫攤,醫治好七七四十九個人之後方能走!」
「什麼?!!」
一旁護衛先前還饒有興致地听他瞎編胡謅講故事,听到此處便都炸毛了,要醫治好七七四十九個人之後再走!這不是耽誤行程嗎?
便有侍衛長刀出鞘,「你這老匹夫,扯得一手好故事!還昆侖山瑤池金母,老子……」
「收回去!」
阿六低喝一聲,神仙手嘿嘿一笑,一雙修長的(老)鳳眸精光點點,他胯下的坐騎黑驢打了個響鼻,一人一驢的神情竟十分相似,完全是一副「我便要如此你奈我何」的賴皮樣。
阿六心嘆一聲苦也,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說,「既是夢中仙人指點,理應遵從。現在我等便替你老將醫攤擺起來,你老先去馬車上休憩一陣。」
神仙手聞言一樂,伸手在阿六背上拍了拍,「你非常不錯,小四,以後有前途啊。」
阿六欲哭無淚,神仙手爺爺,我……是……阿……六……六……六……
說干便干,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官道上便真的搭建起一個簡單的攤子來,神仙手的背後還豎著兩塊白幡——
一曰懸壺濟世,一曰藥到病除。
此時已經是晌午,日頭灼人得很,官道上空空落落的,總不見幾個人,偶爾有幾個趕路的人或者馬車路過,也無人注意那個擺在樹蔭下的攤子和靠著大樹大聲打呼的老頭。
一行侍衛靠著馬車只覺得熱汗津津,喉嚨冒火。
到現在一個時辰過去了,神仙手的醫攤卻還沒有開張。
要看足七七四十九個病人呢,這可要到猴年馬月去了。
「六哥,現在如何是好,總不能讓這小老兒這麼耗下去吧。」
阿六靠在車廂上看著神仙手那邊的動靜,「再讓信鴿送次信,一切交予小主人定奪。」
午後,歌兮便又接到了來信。
「這神仙手真是妄自托大,什麼夢中女仙點化,分明就是拖時間不想來京,這樣的說辭哄小孩也哄不到。」
美景憤憤不平,良辰嘆一聲道,「可打也打不得他,罵也罵不得他,小主人,現在該怎麼辦?由著他的性子來嗎?」
歌兮給白鴿喂食,輕輕笑道,「他是在生氣,畢竟我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挾他來的,換成是我,我也得給人使一點小絆子。」
「阿六說現在沒有一個人找他看病,他要湊足四十九個人才肯走,豈不是要耗上十天半個月?」
「你們以為他是在等病人上門嗎?他是在等我。」
歌兮起身將白鴿放飛,看著天空中消失的小黑點,道,「神仙手等著我去負荊請罪呢,既然如此,我便如他所願。」
只要他能治好元沂的腿,了了我一樁夙願,別說是請罪,即使要我給他做藥童當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日暮時分,歌兮便換上了男裝,騎了駿馬,在十三和良辰美景的護衛下,日夜兼程去了神仙手的所在。
元旭接到了消息之後並沒有說什麼,阿大卻有些心有不安,生怕歌兮此舉會惹怒到元旭。
他卻不知道,像元旭這樣的男人,雖霸道但也自負,他相信自己能佔據一個女人的全部身心,所以他才願意放手讓歌兮為元沂的雙腿奔波,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對元沂只有兄妹與朋友的情誼。
而且退一萬步講,元沂也是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
只不過……
現在皇上防他如同防賊,要是元沂的腿真的好了呢,皇上還放心讓他在朝堂里的分量越來越重麼?
「要是那樣……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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