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不知為什麼,歌兮第二天起的有些遲了,還是元熙搖著她的手臂將她喊醒。
歌兮匆匆地起來,趕到了白大夫的醫帳之內,看到的便是王軍師醒轉過來的場景。
「王先生,」歌兮對這位敵方軍師很是尊敬,「感覺可好些?」
王軍師是一個通透的人此時在敵方軍營里雖然不卑不亢,但終究也是低了頭,他從沒有見過歌兮,看她身上的戰甲,職位應該不低,便用詢問的眼光求助了身旁的白大夫,「這位是?」
「這位是上官都尉。」白大夫介紹道。
「王先生,」歌兮絲毫都不謙虛,「飛鳥一日過千山,正是在下的手筆。」
她說的是策飛鳥攜帶哪些怒罵山崗王的詩作,逼得山崗王連夜帶兵回大慶的事。
王軍師吃了一驚,仔仔細細地從上往下地打量著歌兮,說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他沉默了一會,問道,「不知貴主齊王,會如何處置在下?」
歌兮微笑道,「先生稍安勿躁,等你的病好了,我主自然會見你的,現在,還是安心養病吧。」
王軍師眼里晦澀不明。
營帳內,元旭接到了一封密信是山崗王送過來的。
「殿下,那個草莽說了些什麼?」
南寺聲音殷切,其他的將軍們也是面露焦急,有些急迫地想知道那個草莽給齊王殿下些了些什麼。
元旭卻沒有理會他們,只起身對南寺說道,「你跟孤王來。還有謀士韓拓,你也一同來吧。」
南寺心存疑惑,忙不迭地跟上。
韓拓也是收斂了心聲,跟在後面出了營帳。
歌兮接到十三的報信。換了身輕便的衣服,頭發發成一個髻用發帶束起來,面上依舊是戴了那張面具。
等到她與十三趕到地點時,元旭與南寺還有韓拓都坐在馬上等著。而他們身邊只余下了一匹馬。
「殿下。」
在人前,歌兮總是禮數周到的。
「上來。」
元旭坐在馬上,朝她伸出了手。他身下的駿馬踏雪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南寺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只韓拓驚疑不定地看了歌兮一眼,又立刻將眼里的異色掩藏住。
歌兮只猶豫了一瞬,便拉了元旭的手,穩穩地坐在了他身前。
「駕!」
元旭低喝一聲,四騎無人朝著密林里奔去。
「我們去哪兒?」
歌兮靠著元旭的胸膛,迎著風大聲問。
「山崗王給孤下了戰帖,孤去會他一會。」元旭貼了歌兮的耳邊回答道。
一路風馳電掣,很快,他們就到了一處山谷。谷中景色清幽,滿眼都是濃綠。
很快就倒了約定的地點,果然看到了山崗王。
他們那方來人也就幾個,分別是山崗王本人、蕭軍師,以及站在山崗王旁邊緊張的頭冒冷汗的和山崗王不相上下的胖兵丁。
山崗王看到元旭他們準時到了,而且身邊也沒有帶人馬。不由地又對元旭生了一絲敬意。
不過他看到元旭馬背上的歌兮,眼眸中頓時起了驚色,並且瞬間驚訝就變成了鄙夷,而且是單單針對歌兮的鄙夷——啊呸,這弱不禁風的小子,本以為是條好漢,結果是個以色事人的兔兒爺,小兔子,啊呸啊呸。
「齊王殿下,真是幸會啊。沒有想到閣下會真來赴約,就不擔心本大王設下天羅地網來抓你麼?有道是擒賊先擒王嘛。」
這一番話講得委實不客氣,元旭翻身下來,本欲抱歌兮下來,歌兮沒有等他動作便利落地下了地。
「這番話。」元旭神色冷峻,「孤原封不動地回贈給你。」
兩人的氣場很明顯是元旭更甚一籌,他便只是站在那兒不說話,身上便也似帶了一種王氣,是上位者的強勢和威壓,而山崗王……不說也罷。
「齊王殿下,」蕭軍師輕咳了一聲,上前一步,先行了一個禮,說道,「我王的懷陰城,殿下要如何才肯歸還?」
韓拓見元旭並不反對,便出聲說道,「蕭先生錯音,別說一個區區懷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帥圖治病莫非王城。整個天下都是大盛的,何談歸還與你?還是說先生做了太久的亂臣賊子,連祖宗都認不得了麼?」
韓拓第一次會面山崗王時一直是溫煦有禮,想不到他言辭如此鋒利,當真是塊謀士的料。歌兮想著便多看了韓拓一眼。
「韓先生此言差矣,想大盛百年之前不也是從他人手上謀得的天下,先天下四分五裂,皆是天子失德所致,即使如此,我主順應天命而起又有何不可?君不見正德二年百姓白骨可堆積成山,我等,不過是為了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父老而已。」蕭先生侃侃而談,絲毫不向韓拓示弱。
「順應天命,這個借口倒是用得冠冕堂皇,」韓拓嗤笑了一聲,「威海伯氏如是說,西武穆氏也如是說,不過都是些幌子,內里都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你等搶糧倉、搶生鐵、在亂世中殺富戶殺世家,這些世家富商難道就是天生作惡、難道是天命讓你殺的?不過就是為了他們的錢財與糧食,為了你等稱王稱霸而已!」
山崗王听得甚是不耐煩,「那又如何?我不造反怎麼會有活路,現在我放手難道皇帝就不會殺我了?笑話,懷陰城一城父老你們沒有亂殺一個,我,感激齊王的恩德,但是,我既然當了這個山崗王,就沒有打算善終,你若是不肯放手,我們就大殺一場拼個你死我活好了!也未必就是我方輸!我們人數上雖然拼不過,但個個都是不畏死的好漢!!」
說著他往身旁胖兵丁的背上一拍,「你說是不是?」
「啊?」胖兵丁冷汗津津。有點反應不及時,「大王你說啥?啊!是是是!!」
「噗嗤。」
一聲突兀的輕笑打破了此時的氣氛,歌兮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玩的草莽英雄。真是太讓人可樂了。
「呔!」山崗王只覺自己被侮辱了,「小兔子……啊呸,小崽子,你敢笑本大王?」
「不敢不敢,」歌兮連連擺手,正色道。「我只是在想,大王你將來的出路?」
「出路?什麼出路?」山崗王一听立即豎起了耳朵。
歌兮從樹上掰了一根樹枝,在空地上軟泥上劃出了一副簡單的堪輿圖,在不同的位置上寫上大盛、西武穆、威海伯、祈中王、山崗王的字眼,非常簡單明了,有十分熟練,顯然是將時局都了然于胸。
韓拓驚異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對這個年少的都尉起了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意趁人的欽佩之心。
山崗王與蕭軍師也不由地走近了看她的堪輿圖。
當看到自己的地盤就是那麼小小的一個圓圈,還比不上大盛的一個角落大的時候,山崗王不滿地叫喚了起來。「你這小兔……小崽子,見識胡亂瞎畫,給本大王畫得這麼小,不行不行,畫大一點!」
這下臉元旭都失笑了,不過他只是扯了扯嘴角。
歌兮攤手道。「哎呀,那可不行,別小看這堪輿圖,我可是按照真實比例畫的,就是說,你的懷陰郡,就加上你周邊的勢力範圍,也就是這麼大而已。」
山崗王還欲說些什麼,蕭軍師拉扯了他一下,他方才哼哼唧唧地閉上了嘴。
「正如你所見的。」歌兮拿著樹枝點了點他的位置。「你南臨威海伯氏,北有大盛、西有西武穆氏,還有一個祈中王,也離著你不遠。」
「從目前來看,祈中王與你的實力最相近。你們二位所佔的地盤大小也差不多,但是,實際上,山崗王,閣下的實力卻是這些割據一方的王侯中最弱的。」
山崗王听她這麼一說,又要激動起來,「胡扯,祈中王不過是一顆牆頭草,怎麼比的過我?」
怎麼說他打死也不承認自己比那個蛇鼠兩端的老匹夫弱,哼!
「哎,大王,」歌兮嘆息道,「你要知道,祈中王在那一帶經營有多少年頭了?而你的懷陰城呢?不過是短短數年而已,再加上,現在是各方休戰休養的時期,為的就是休養生息足夠了之後,有更多的本錢開疆拓土打地盤。大盛且不提,威海伯氏、西武穆氏,都是自成一方國土,有自己的士農工商,有糧有錢有兵丁,還有源源不斷的民生,而反觀大王你,論糧食,你是搶來的,論錢財,你也是搶來的。可是你能就這麼一直搶下去嗎?」
韓拓見山崗王露出深思的神色,更推進了一步,「大王現在本就根基不穩,四周又是群狼環視,危矣。」
蕭軍師張了張嘴,但是還是沒有說出反駁的話,因為他心知,他們說的都對,而這些也是他一直以來憂心忡忡的。
山崗王倒是不服輸,「我根基不穩,我有民心……」
「民心?」歌兮立刻堵住他,「你的民心指的就是懷陰郡一郡百姓的民心嗎?但是就是這麼懷陰郡,支持你的那些父老全都是農夫村夫,他們固然是民,但那些被你死死壓住的世族和商戶,他們就不是民了嗎?而在大盛管制下的民心,那屬于你嗎?在穆氏管制下的民心也屬于你嗎?那威海伯氏和祈中王地盤上的民心呢?你數數看,你到底是擁有的民心多,還是喊你亂臣賊子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民心多?」
山崗王在歌兮一疊聲地質問里倒退了一步,不僅對自己也開始懷疑起來。
歌兮知道,今日是否能收復山崗王就在此一役了。
「古往今來,那些在過去歲月里崢嶸了威風了的英雄草莽,到了現今誰還記得他們?不過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雖然現在你還未敗,但是你想想,要是今日你遇上的,不是我主齊王,而且其他的將帥,他們可能放過到手的懷陰嗎?他們可能放過那些支持你造反的父老嗎?只怕,現在的懷陰郡早是一片尸山血海,一個活命的人都沒有了吧,到時候,你安身立命的根基就斷了,即使你有著幾萬孤軍,你又能堅持多久?一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要是那些列強趁機咬上你一口,你即便是一身的肥肉,又能供他們咬上幾口,不消一兩年,到時候這片天地里還有你山崗王和你的雄師的影子嗎?到那時,那些曾依附你、期盼你,對你殷殷切切的兄弟和父老恐怕都變成一堆白骨了!」
山崗王听得心神激蕩,久久都不能回過神來。
還是蕭軍師穩住了亂掉的心神,顫顫巍巍地指向歌兮,「好個小兒,口齒靈便,欲亂我大王的戰心,你你……大王我們……」
他想帶了山崗王走掉,歌兮上前攔住他,目光灼灼,「蕭先生為何掉頭要走?還不是因為我句句都說到了關鍵,我句句都說到了你所顧慮的,其實從心底上,先生也是認同我所說的,不是嗎?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
蕭先生指著歌兮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你……你……」
「到那時,怕是山崗王一敗涂地,到了地府也得被那些枉死的父老圍住,問一聲,你既不能給我們一條生路,又何苦帶領著我們老老小小一同走上萬劫不復呢?」
歌兮聲音哀戚,一下便戳到了山崗王的心里,他是最終情誼的一個人,被歌兮一步一步緊逼,此時已經方寸大亂。
「現在大王要做的,並不是領著兒郎們和我們戰一個你死我活,而是要好好看看以後!看看要怎麼走才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歌兮的話鏗鏘有力,她的手指一揮,將山崗王的視線引到了元旭的身上。
山崗王忽然福靈心至,迅速地明白了歌兮的所知,他看著元旭,若有所思。
看著山崗王的眼神,元旭與南寺還有韓拓便明白,歌兮已經成功了一大半,還剩下的一半,得元旭出馬了。
「我都講得有些渴了,」歌兮眼楮眨了眨,雖然她帶著面具,但是山崗王依舊感覺到了她的俏皮和靈動,「我們何不坐下來煮酒品琴談一談?」
兩個時辰過去,煮的酒都只剩下了半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