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回過頭，認真地盯著成男看了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情緒清清淡淡的。成男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即使是這樣淡若浮雲的視線，也能讓成男感覺到一股似有若無的壓力。
她扯了扯嘴，干笑︰「姐，你別當真，我就是隨口說說。」
成子半晌沒有開腔，目光調轉到骨瓷鏤花的小飯碗上，那里瓊洲本地的珍珠米因為熟透而泛著脂玉一般的光澤。成子細瘦的手指微張，將小飯碗落下，正準備要說什麼。
關天偉卻先一步截了話︰「成男，你什麼時候對公司感興趣了？要是真喜歡，哪天讓成子給你安排個位置，不過肯定不能太累，你的情況特殊。」
他大大方方的話，話里藏刀棉里窩針。關天偉通常就有這樣的本事，把平平常常的話說得不平平常常，稍稍愚鈍些的人還以為他在為你好或者是在客套夸你，心思玲瓏的人物就自然听出他話里七拐八路十八彎的意思。
「成男，真想去，我會安排。」沉默了好一會兒，成子才淡淡出聲。
成男看了看關天偉，又看了看成子，微眯著眼故意笑成一朵花︰「姐，爸，我真的只是隨口說說。學校的工作很合適我，而且我也很喜歡。孩子們很天真，相處起來很輕松。」
「成男，你有什麼打算就說出來，不要藏在心里，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需要爸爸會全力支持你。」關天偉似乎不相信成男只是隨口說說，他一臉慈藹地看向成男，祥和的目光中有一抹銳利的精光。
「我是真的很喜歡學校的工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公司，只是跟你們開開玩笑。姐姐打理永齊，一定很辛苦吧，有時候，連周六周日都很晚回家。」成男的聲音漸漸往下走，音量削弱，听出一絲低落。
「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給我電話，學校那邊，我已經跟校長打好招呼，課程太滿或者班上的人數太多，有壓力的話，他會直接處理。」成子道。
成男猛地抬頭，清亮的目光急欲辯白些什麼︰「我不是這個意思，學校的工作很輕松，我只是怕姐姐太累。」
「成子的工作今後成龍會幫忙分擔，你不用擔心。」關天偉接過話道。
「那就好，姐，你嘗嘗這個白斬雞，你去美國十幾天，很想念這個味道吧。」成男給成子夾了塊白斬雞的雞肉。
成子在生活上並不是個追求精致的人，尤其是吃這一塊，她對當地的粵菜並沒有偏愛。只是因為成男喜歡，她跟著吃得多，也就習慣了。
「謝謝。」成子沖成男笑了笑。
「哦，這次姐姐在美國，有沒有遇到特別的人和有趣的事？」成男問。
特別和有趣讓關天偉迅速提高了警惕，成子感覺到關天偉直射過來的視線，蹙了蹙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那特別的人也沒有？」成男眨著眼楮好奇地追問。
特別的人，成男指的是夏仲翼？一想到夏仲翼，成子的神情就冷了幾分，輕輕地抿了抿唇。
「姐，你怎麼不說話？」成男推了推成子的胳膊。
「沒什麼好說的。」
※※※※※
成子第二天恢復正常上班的時候，果然一早就在辦公室看到關成龍。他很明顯地不是特別情願，並且帶著一種不屑一顧的高傲，雙腿交疊著，兩只錯開的腳筆直地搭在成子辦公室沙發對面的小案幾上。有幾分黑道大哥的豪氣干雲，天不怕地不怕。
莎麗和成子從辦公室外，推門而入。見到此番情景，成子頓了頓，莎麗撇了撇嘴。關成龍卻眼也不抬地朝成子吩咐了句︰「再給我泡杯茶。」
成子越過關成龍所坐的沙發和小案幾，徑自回到辦公桌後的牛皮轉椅上，莎麗跟過去，坐在成子對面。片刻之間，成子按了一下公司的固定電話，通知辦公室外的女助理再泡一杯茶。莎麗對成子這樣的做法，表示不理解，她恨恨地看了關成龍一眼。
「瓊洲生態海灣開發的宣傳方案現在進展到什麼程度了？」成子也不在意關成龍，工作上她總是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到令人發指。
「哦，這個，除了廣告宣傳那邊，和瓊洲生態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之外，其他的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莎麗道。
成子蹙眉︰「廣告宣傳？瓊洲生那邊有異議？策劃部麻煩把你們最新的廣告宣傳方案拿上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通過公司內線，安排助理將策劃部的文件送上來。
莎麗逮著這空檔，食指截了截成子寬闊又生硬的辦公桌︰「你爸叫他來，就是在你辦公室呆著？我看特別像監視你。」
「瓊洲生態那邊的異議是誰提出來的？」成子並沒有進入莎麗的話題，反而繼續深入工作。
莎麗懊惱地努了努嘴︰「BIYAYIN提出來的，說我們廣告的宣傳這一塊，理念不對。」
「什麼時候說的？」成子追問。
「有一段時間了吧，去美國之前。」莎麗心不在焉地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
「策劃部覺得就一個廣告的宣傳文案，其他沒有什麼，你別怪她們，我看了她們的方案，我覺得還行，前一段時間不是忙著去美國你又結婚，我給忘了。」莎麗感覺到成子平靜的怒意，手忙腳亂地開始解釋。
成子不再說話，氣氛因為廣告宣傳文案的事沒有及時向成子匯報，而有些過分壓抑。莎麗抓著自己的胳膊呵呵干笑了好幾聲，顯得特別詭異。直到女助理端著一杯清茶，手捧一份文件從外面進來，才消除這種安靜。
「關先生你的茶，副會長，您的文件。」女助理將茶和文件分別給成子。
成子接過藍本的文件夾仔細瀏覽起文案的細則，正如莎麗所說，細節和流程上並沒有什麼問題，起草這份文案的是策劃部經驗老道的策劃成員。敗就敗在後面品牌文化的定位和方向上，廣告詞品牌故事都沒有什麼新意，難怪瓊洲生態那邊會不滿意，身為劇作家的伊比亞，對這塊的敏銳度和要求應該很高。
「細節和流程上沒有什麼問題，就是創意很老套，我們策劃部的人，經驗都還可以。」
「我跟你想的一樣，現在好的企劃人才不多。特別是想法比較獨特，又容易出來那種被市場受眾接受的好IDEA，太少了。」說到這點，莎麗深有同感。
「流程上先做下去，品牌文化的定位和方向這一塊叫他們重新拿出一個方案。」成子道。
「我知道了。」莎麗點頭，起身，準備離開︰「那我先去工作了，對了，瓊洲生態那邊傳來了一份文件，好像是BIYA關于這次廣告文案的一些要求，一直放我那兒呢，你要不要看看？」
「在你辦公桌上？你先別下去，叫助理送上來。」成子這麼一說，莎麗又重新坐下。
一會兒之後，女助理再次敲門送了份文件進來，關成龍被忽視得徹底，情緒不滿的狀態下自顧自安排助理又倒了杯茶。
「我們對品牌的認識開始從交通、娛樂，大致社會生活，最後深入人性人文的高精度理解和詮釋。
我們熱愛生活，喜歡通過簡潔的外飾表達自己的單一但不單調的人生觀點和品味，但我們更喜歡通過與你接觸激發我們對自己本真的認識和回歸。
生產力的快速發展似乎注定要造舊一個浮躁喧嘩的時代，我們要不斷地認識自己，發掘自我，回歸本真。
尋覓最真的自己，是我們對品牌的新定位。」
成子將BIYA文件第一頁的開頭念了出來，語調不緩不急，平平淡淡的語氣，讀出來別有一番滋味。
「我覺得很直接，很清新。」莎麗道。
「那就用這個做廣告詞吧。」成子決定。
成子的決定做得果斷又迅速，莎麗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秒鐘，才後知後覺地傾了一下頭。
「把這個東西也帶給策劃部的專員，希望他們配合BIYA的要求，盡快擬出新的宣傳文案。」成子道。
「我會叫助理復印幾份，那沒什麼事，我先下去了。哦，那個，你不會讓關經理一直在辦公室就這樣待著？」她暗暗朝關成龍的方向指了指。
關成龍在永齊掛職為市場部的經理，簡單的說，只是虛餃。市場部說了算的是銷售總監，然後上報到成子這邊，成子敲定最後主意。關天偉很聰明，並沒有直接意義上讓關成龍和成子起到決策性的沖突，反而繞了個大彎子，把關成龍安放在成子身邊。
也許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學東西只是口頭上說說。
成子對莎麗的話，笑了笑，不置可否。
莎麗離去之後，成子繼續手頭的工作，助理先後在十分鐘內，送來一疊文件。市場部策劃部財務部幾個重要部門，決策性較大的文件都在成子手中過，她看文件的速度很慢，極為細致，幾乎忙到來不及喝一口水。
被撩到一邊的關成龍清茶都喝了四五杯，交疊的雙腳從小案幾上放下來，耐性似乎用盡。他壓著嗓子，狀似不經意地咳了幾句。
成子並沒有抬眉，也沒有多余的眼楮去看他。在他連續咳到第三聲時，成子終于雲淡風輕地開口︰「我簽過的文件，你可以拿過去看看。」
「我知道了。」關成龍迅速接過話，有著濃濃的不屑。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從成子辦公桌上拿了幾份文件，極為不甘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拎著，仿佛拎著一條滿布屎尿的紙尿布。文件一拿完，他二話不說地就準備轉身離開。
「這些文件很重要，你在這里看完，再下去。」成子再次出聲，平平靜靜的語氣竟然有一絲脅迫。
關成龍咬了咬牙，背對著成子的表情有些猙獰。他與成子的感情不深，確切的說是成子與關家任何一個人的感情都不深，除卻對關成男多了幾分憐愛。至于其他的一些兄弟姐妹，似乎連敷衍和多話的心情都沒有。臉色平靜地就像是和一個陌生人成天生活在一起，那種令人抓狂但又找不到理由抓狂，一抓狂起來便會被她自然而然無視的心情，讓關成龍忍耐很久。成子泰然處之的平靜，總讓他覺得自己暴躁得像個小丑。
「關成子，我來我就是，就是爸的意思……」是爸讓我來學東西，這話關成龍實在說不出口。
成子接過話︰「是他讓你跟我學習，學習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辦公室看文件。」
成子認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最重要的一點不是商業眼光多麼敏銳，也不是關鍵性的決策多麼明智，而是活得貴重。就像她的外公方正德所說︰生意其實就是擺譜，譜有多大路子就有多寬，一個商人絕對不能像輕胎細瓷兒一樣，弱不經風，一踫就碎，得貴重，貴重是什麼，貴重就是能屈能伸，屈得時候得像那麼一回事兒，伸的時候也得像那麼一回事，商人的腰桿從來就不是直的。
可惜成子只學到了一些皮毛，這生意的世故哲學，和她原本的性子相悖，但勝在悟性不錯，一路小心翼翼思慮周密。
「關成子……」
「有什麼問題？「成子抬頭。
關成龍瞪著成子，眼也不看地翻開文件，成子不再開腔，視線從關成龍身上收回來。成子的工作繼續。
卻在這時莎麗打了成子的內線︰「學姐，你快打開電腦看看，留意一下今天的八卦。」
「怎麼了？」
「有人拍了夏仲翼和成男的視頻放在網上。」莎麗道。
「我知道了。」成子點開了電腦。
「那怎麼辦？我看過這段視頻，應該就是這幾天拍的，兩個人在車上，夏仲翼接成男下班。學姐，會不會是你爸他們…」
「先等等，這件事情暴出來，暫時沒有什麼壞處。」成子想了想，道。
莎麗在電話那邊長嘆了口氣︰「我現在有點兒懷念上個世紀，民風純樸，娛傳還沒有無孔不入。」
注︰第一百三十九章于7月26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