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相勸,沒有遷就,只有冷酷直接。蘇遂愣住,世人皆傳奸相冷酷殘暴,喜怒無常,今日才算見識。離府之前猶對自己百般忍讓,回府卻翻臉無情,讓自己去死?
相府中人,卻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後院男寵雖多,能長盛不衰的,卻只有華殤一個。余者,舊人換新人,來來去去,不知凡幾。
見他沒動,雲意眉梢一挑,譏諷道︰「怎麼?有死的決心卻沒自刎的勇氣?要不,本相幫你一把!」話落,彎腰拾劍「唰」地一下朝他胸口刺過去。
蘇遂下意識翻身一躲,听得她冷冷嗤笑,「本相離府少說也有大半月,真要絕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還有力氣到處亂竄!貪生怕死之輩,不過逞口舌之能,少在本相面前叫囂!」
「來人,拖下去,鞭一百,吊到後院示眾!」
此令一出,諸人頓時噤若寒蟬。
蘇遂不甘叫囂,原風息指尖輕輕一彈,頓時啞了聲音。
世界終于安靜了,雲意冰冷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四周,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處置蘇遂,不僅僅因他對自己的冒犯,亦是對後院那些男人的震懾。本尊四面樹敵,後院那麼多人,心懷叵測者,定然不少!
「語梅,備水,本相要沐浴更衣!」說完,看也不看蘇遂一眼,徑自離開。
方語梅誠惶誠恐地跟上。原風息略微停頓,朝被拖下去的蘇遂定定看了一眼,如雪容顏,略帶悵惘之意。
雲雲終究,還是忘不了那人。即便失去記憶,亦下意識從旁的男子身上尋找那人的影子。
風忽起,吹得檐下燈籠搖晃不止,幾片落葉打著旋兒慢慢飄落,他伸手接住一片,輕輕一嘆︰「起風了……」
起風了,不知不覺,天空又飄起了毛毛細雨。
偌大的府邸,籠罩在秋風冷雨中。雲意信手推開窗子,一陣風卷了幾星桂子飄來,帶著細微的涼意,落在未干透的發上。
「扣扣。」有人敲門,「夫君。」是方語梅。
「進來。」雲意隨手關窗,攏了攏頭發,轉身時,方語梅正端了托盤進來。
「夫君,妾身給您炖了碗湯,喝了好暖暖胃。」恭敬地將托盤舉過頭頂,呈在她眼前。
「語梅辛苦了。」雲意端起碗,喝了一口,「味道不錯。」
方語梅受寵若驚,微抬眼,見向來冷若冰霜的「他」含笑望著自己,搖曳的燈火下,驚人的容貌,絕艷逼人,不禁臉上一燙,忙又垂下眼簾。
「好了,湯留下我慢慢喝,天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吧。」雲意將碗擱下,溫聲道。
「夫君——」方語梅遲疑著,沒動。
「怎麼?還有事?」
方語梅咬了咬唇,默不作聲地跪下,把雲意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
「求、求夫君再、再給妾身一個孩子。」低不可聞的語句,卻十分堅定。
「孩、子?」雲意頓時張口結舌,不知該作何反應。
「是。」方語梅紅著臉,干脆拋卻廉恥,豁出去︰「妾身已請太醫把過脈,上次小產虧損的身子已經調理好了,太醫說、可、可以了……」
雲意頓覺風中凌亂,扶額一嘆。坑爹的原雲意,到底給姐留了什麼樣的爛攤子啊。小產?天,兩個女人哪里來的孩子?
原雲意,你悲催了。好大頂綠油油的帽子……只是,那奸夫是誰?
良久沉默。
「夫君!」方語梅低呼了聲,平靜中隱帶一絲絕望。她不敢抬頭,眼楮已有淚意。終究還是自己奢望了……她知道,「他」娶自己並非因為感情。而她也從未敢奢望。只是,終究還是想要有份依靠。
那悲戚絕望的聲音讓雲意的心頭微顫,她低頭,看著卑微跪著腳下的女子,那微微顫抖的瘦弱身軀,喟然一嘆。
終究也是個可憐的女子。若可以,自己也想給她一個孩子。可是,她能麼?
「公子,一煞求見。」紅璧沉穩的嗓音響起,雲意猛然松了口氣,來得好!終于將她從這場「求子」的尷尬中解月兌。
當即頭也不回道︰「我去處理下事務,語梅先回去休息。」
方語梅垂首不語,良久,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
雲意走出門外,一煞正跪在廊下。黑色勁裝勾勒出姣好身段,妖嬈面容,疏離淡漠,隱約有種違和的熟悉感。
煞,乃原雲意的暗衛。無論男女,均以煞命名。一煞、二煞、三煞……依次排名。一煞,則是最早追隨的暗衛。是個美艷逼人的年輕女子。
「求公子賜華殤解藥。」
「解藥?」雲意蹙眉,「什麼解藥?」華殤什麼時候中毒?
聞言,一煞猛地抬頭,驚愕中帶著幾分乞求︰「公子。華殤違背您的命令,擅自離京,是該得到懲罰,然而,那都是因為擔心公子安危。十數天的斷腸蝕骨煎熬,若再不給解藥,劇毒攻心,只怕華殤性命堪憂。還請公子開恩。」
十數天的煎熬?雲意下意識將目光投向紅璧。
「公子。」紅璧上前一步,替她解了疑惑,「斷腸之毒,須得每月服用解藥,否則定受錐心斷腸之痛。」
「若無解藥呢?」雲意將手縮入袖內,模了模袖袋,掏出一個尾指般大小的瓶子。無怪乎心里總有種遺漏了什麼重要之事的感覺,原來是關乎華殤。斷腸之毒的解藥亦是毒藥,每月一服,雖可緩解痛苦,然毒卻越積越深,直到毒發身亡。所謂的解藥,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此藥不失為一種控制手段,然,未免過于歹毒。原雲意,居然把它用在華殤的身上……
「公子,開恩。」一煞的懇求打斷了她的思緒。
雲意淡淡瞥了她一眼,攏了攏衣袖,「走吧!」華殤竟生生經受了十多天的折磨。然而他不說,莫非也以為這是她的懲罰?天地良心,她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走入雨中,紅璧撐了青綢傘追出來,她接了,下意識回頭看一眼煞,恰對上,她妖嬈中帶著幾許清冷的面容,腦海靈光一現,驀然驚覺,剛才那違和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一煞的神態舉止,分明與自己有幾分相類。
念頭閃過,雲意並未放心上,加快腳步朝著竹園走去。
竹園,翠竹如林,沙沙聲中隱約夾雜著憂傷的胡琴聲。蕭蕭風雨中,平添幾分冷雨敲窗的寂寥與淒清。
雲意到來時,華殤正坐在走廊邊的圍欄上,背靠廊柱,懷抱胡琴,仰頭閉目,眉頭深鎖,神情痛苦。
斜風細雨,打濕了他半邊身子和發辮,他仿若木雕,全然未覺。有水滴順著他的長劉海滴落,不知是雨是汗。
雲意駐足,方寸之間隱有莫名情緒觸動。
「華殤。」
靜默的身子微微一動,華殤緩緩轉過臉來,但見雨幕中,一身紅衣妖嬈的她,青色的傘面下,容顏如花,眉目如畫。朦朦朧朧,似遠又似近,心頭一痛,懷中胡琴驟然滑落,發出一聲悶響。
他伸出手,口中喃喃︰「雅雅……」
雲意疾步上前,剛要拿出解藥,手中的傘一歪,已被他猛然抱住。
她僵了僵,冷靜地推開他,倒出深藍瓷瓶中的藥丸,手指捏了,塞到他嘴里。
華殤含住藥丸,卻也不放過她的手指,輕輕卷在舌尖,微妙的觸感自指尖傳來,雲意心尖一顫,連忙強行抽出。
「雅雅。」華殤神色恍惚,灰眸迷離,視線膠著在她臉上,似看她,又似透過她尋找誰的影子。
雲意蹙眉,此毒霸道,一番煎熬之下,強悍如華殤亦有些神志不清。
「雅雅……」拉住她的手,他深情呢喃。
「你認錯人了。」雲意冷靜地抽出手,沉吟著開口,「華殤,或許我該放你自由,讓你去尋你所愛。」這樣一個心碎的男子,捆在身邊,有何意義?
聞言,華殤擰眉,眼底隱約浮現幾分清明,「你就是我的一切。雅雅……別放手……」卑微的請求,脆弱的神情仿佛一觸即碎。
雲意不忍,所以當被他再次緊抱,她沒有拒絕。她非鐵石心腸,也曾深愛過。也罷,權當是一個安慰的擁抱。
心中默然一嘆……
秋雨無聲,夜自沉吟。
有人溫情相擁,有人對窗無眠。
原風息手捧書卷,斜靠窗邊,風吹涼了他迷離雙眸,淡淡的嗓音也染了一分蕭瑟的涼意。
「她去了竹園?」
「是。」黑衣人悄然無聲,如同幽靈。
「那件事辦得如何?」
「屬下俱已安排妥當,玉微暇已將凝露果買了去,全然沒有懷疑。」
「那就好。」原風息轉身,將書隨手擱下,「你下去吧。」
黑影沒動,他狐疑︰「怎麼?」
「屬下想說——」黑衣人沉吟著,「傍晚宮中那場刺殺,著實驚險……主子難道不擔心……」
話語戛然而止,未盡之意,原風息心領神會,漫然笑道︰「我自是擔心,只是,卻相信她能應對。」
燭火微搖,他的思緒亦如斯沉浮,「愛的最好方式,不是保護滴水不漏,亦非事事替她周全,而是,看護她成長,讓她強大到足以保護自己……何況,雲雲、她非菟絲子,我亦不願做那宿主,我只想、與她並肩,一生一世。」
當初,就是將她保護得太好,苦心孤詣設計,讓她嫁他,卻不想,苦苦等待,等來的不是新嫁娘而是她身死的噩耗……那樣的痛,經歷一次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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