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雲意止步,假山石下,一彎碧水淌過,水色衣衫的少年席地而坐,眼前擺著畫架,膝邊一溜兒的顏料。雪團兒一溜煙地鑽入他懷中,他手里還提著飽蘸顏料的筆,筆桿一歪,一滴艷紅便落在小狗身上。
「調皮!」少年輕輕捏住狗耳朵,無奈地放下畫筆。臉上笑容恬淡,全不似初見那日的驚惶狼狽。
雲意走上前,低頭看那畫布,但見上頭血紅溪流,淺淡日光,駁雜而詭異的秋景映入眼簾,讓人止不住心頭一跳。
「誰?」李滄遺這才察覺有人,他驚忙抬頭,微眯起眼楮,只見一個朦朧身影,但那妖嬈的紅,卻讓他認出了她,「是你!」
「是我。」雲意在他身邊坐下,想不到李滄遺會出現在太子府。
李滄遺有些緊張,他已經打听到她是誰,大禹國權臣,原雲意。想不到,與傳聞中的冷酷嗜血截然不同。
雪團兒猛然竄到雲意懷中,李滄遺小聲地低呼了下︰「小雪!」想要將它揪回來,卻見雲意拿出一顆棒棒糖來喂它,一時不由怔住。
小雪伸出粉女敕的舌頭試著舌忝了下,竟是十分喜歡,干脆趴在雲意膝頭上一點點舌忝吃那糖。
「你怎會在此?」感覺到他的緊張,雲意開口打破沉默。
李滄遺低聲道︰「皇叔說讓神醫幫我治眼楮,因此將從宮中接了出來。」頓了下,又低低補了句,「小時候、皇叔對我很好……」
前太子的兒子與現任太子的關系倒是出乎意料。雲意有些心不在焉,估模著時辰,「既太子請了神醫,想必你的眼楮很快就好。」起身,「我走了。」
衣袖一緊,低頭一看,雪團兒叼著糖,整個兒墜在她袖子上晃蕩。
「小東西,下次再來看你。」她笑著將它揪下來,毫不停留。
「嗚嗚。」小東西原地蹦跳幾下,口中嗚嗚似是不舍。
李滄遺將它抓了回來,抱在懷中,水霧迷離的眼仰望虛空,神思游離。清風碧水中,少年忽而清淺一笑,恬淡清美,足可入畫。
然下一刻,他卻拾起畫筆對著懷中小狗狠狠一戳。「嗚——」一聲痛苦的嗚咽,血色四濺,一條小生命猝然而逝。
「一顆糖就能收買的東西……留之何用?」
「長孫殿下,用藥的時辰到了!」遠遠有人呼喊,少年應了一聲,拔出畫筆,隨手丟棄。血濺上他雪白的顏,他若無其事擦去,緩緩站起來,踩著小狗的尸體拐過假山……
雲意原路返回,路邊花叢傳出細碎動靜,她駐足,遲疑了下,走過去,撥開樹叢,芬芳的茉莉零落,玉微暇蜷在其中,臉色蒼白,身形淡薄如同剪紙。
他緊閉雙目,渾身痙攣不止,臉上奇異地蒙了一層薄薄的寒霜,便連那眼睫之上,也覆了薄薄的霜色,輕輕顫動,便如被冰凍住的蝴蝶,脆弱凋零。
她站了好一會,他始終沒有睜眼,只是神情痛苦,仿佛淪陷在噩夢里。猶豫良久,雲意還是湊上前去,蹲在他身邊︰「玉微暇?」
他微睜眸,眼神迷惘,忽而伸臂將她抱住,她嚇了一跳,仿佛被一團冰雪抱住,冷得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身體贏弱,臂力卻十分驚人,緊緊抱住她,眼神迷茫如孩童,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雲……你究竟是雲逸還是……雲意?」聲音很低,如同夢囈。
雲意蹙眉,想將他推開,腦海卻掠過一個模糊的場景。黑暗潮濕的山洞,少年像冰人,少女用體溫溫暖了他一整夜……
「你叫什麼名字……我會……對你負責……」
「我叫雲逸。但我不需要你負責,亦不會對你負責。哈,再見。」少女回眸一笑,明媚如花。
「對不起。」玉微暇愈發將她勒緊,冰冷的軀體貪婪汲取她身上的溫度,「我沒認出你……」他將臉輕貼她肩上,慘白的臉薄翠如玉。
雲意恍惚,這一幕,似曾相識。
玉微暇所言,是什麼意思?他與雲意是舊相識?方才浮光掠影般的記憶,是他與本尊的往昔?
「醉流顏……那香,叫醉流顏……對嗎?」
醉流顏?雲意神色愈加恍惚,仿佛陷入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香就叫醉流顏吧!」少女笑聲清亮如泉,耳邊有醇厚的嗓音柔聲道「小雅喜歡就好……」
「小雅,此生必不負你。」溫柔細語轉瞬,卻又化作一副猙獰面孔,聲嘶力竭,淒厲之極「百里雅,你寡廉鮮恥,不配為公主!」
「小雅,我的小雅……」柔腸百結,情意綿綿。
「小雅,你若愛我,就將他殺了!」
「小雅,你要去和親……」
小雅是誰?誰在叫我?雲意痛苦地抱住頭,努力想將那些人看清楚,殘雲碧樹,雙闕在望,七彩鷹旗隨風招展,人影來來去去,唯獨面目始終模糊……
手上驀然一痛,她倏然驚醒,抬頭卻對上一雙噴火的眼楮。天星掐她,奮力將玉微暇奪了過去。
「……」
天星說了什麼?她只覺得恍惚。還震驚于自己是百里雅的事實。原雲意,竟是大燕國死于和親途中的毓秀公主。實在,匪夷所思。
「你對公子做什麼?」
雲意吸了口氣,悵然若失。差一點,就能將那男人的臉看清楚。甩了甩頭,眼神漸復清明,她抬頭挑眉,「此話當問你家公子,他要對本相做什麼?」
天星憤憤然︰「公子正犯病,怎麼可能對你做什麼?肯定是你這奸相,見色起心,趁機輕薄。」
「輕薄?」雲意嗤笑,「本相府中美人如雲,什麼樣的絕色沒見過。你家公子,有那個資本嗎?」
「你——」天星氣結,顫抖手指著她,「無恥。我要去問問太子,請我家公子來治病,就是這般待客的麼……」在他看來,公子就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卻被奸相嫌棄,太沒天理。
「隨便。」雲意起身,要走,卻被人扯住衣角。
「別走。」玉微暇艱難吐字,眼楮霧蒙蒙如一泊水澤,少了尋日的倨傲犀利,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雲意俯首看他,感覺他神智並不甚清晰,將他的手扯下,毫不遲疑地走開。
「別……」玉微暇的手無力地垂落,眼底的光芒漸暗,他昏了過去,天星急得大喊,「公子!」
雲意並未走遠,然而腳步卻沒絲毫停留。
回到演武場,不見李君照,華殤走過來道︰「公子,皇上病重,太子奉詔進宮了。」
聞言,雲意一驚,莫非皇帝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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