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秋狄腦袋在此,左相大人若有本事盡管來拿!」人群中突然分開道路,身披甲冑的秋狄帶著一隊人馬穿過人群,直奔水榭。
「來人,將刺殺太子之人拿下!」他手一揮,毫不畏懼雲意嗜人目光。對于奸相,他本就有恨,而姬允禎之下場,在他看來亦是由雲意一手造成,如今又傷太子,新仇舊恨,哪怕犧牲性命,也要將奸相鏟除。
「咳咳,住手!」李君照撥開雲意,搖搖晃晃上前,他已經自藥性中清醒過來,只聲音暗啞得厲害。他神色端肅,青紫的左眼圈看起來卻有幾分滑稽。
「太子殿下!」秋狄面色凝重,跨前幾步,想要走入水榭,卻被李君照所阻。
「這並非刺殺。」李君照沉涼的目光緩緩所過眾人,「是本宮喝醉了,無意冒犯了左相,這才造成了誤會。」
「只是誤會?」朝臣顯然懷疑,「即便太子無意冒犯左相大人,其護衛竟敢拔刀傷人,亦罪不容赦。」
「太子宅心仁厚,也不能縱容刺客。」有臣子語重心長勸誡。
李君照環視眾人,覺得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略微沉吟,心中已有決斷。
「華殤根本不可能刺殺本宮!因為、他與本宮乃親生手足,華殤他是、當年失蹤的四皇子。」
鏗鏘如鐵,擲地有聲的一句,如同巨石投入湖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四皇子?怎麼可能!」有人沉不住氣尖叫起來,臣子們紛紛注目華殤,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過周歲的四皇子失蹤之事,當年鬧得滿城風雨。快二十年了,人們早將此事淡忘,今日卻忽然冒出一個四皇子。更重要的是,那人竟然是左相原雲意男寵?
忽然之間,如炸開了鍋,眾人紛紛議論。
李君照抬手壓了壓,眾人頓時鴉雀無聲,紛紛目視他︰「本宮本非妄言,乃是經過多番查證。皇子之事事關天家,想必諸位卿家亦不肯輕率,不如就在此地,在諸位卿家的見證之下,來驗證華殤之身份。」
「怎麼證明?」
「滴血認親。」李君照沉聲道,「來人,準備碗和水。」
「慢著!」雲意開口,引來眾人側目。
她仿若未覺,注視華殤,從剛才李君照語出驚人,他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灰白色的長劉海,在他眼簾上輕輕飄動,他仿佛一座石雕,沒有絲毫感情波動。他身上有種拒人千里的冷漠。
只容她的靠近,「華殤?」他抬起頭,灰色的眼眸仿佛被水浸過的水墨畫,模糊不清。
「若你不願,誰也不能強迫你。」眾人都忽視他,李君照更是不曾顧及他的想法。但她不能。
李君照見此,眼底閃過一絲懊惱。他忽略了華殤的想法。他本想以更好的方式認回這個弟弟,然情勢不容他猶豫。
刺殺太子,罪名非同一般。
華殤定定注視她良久,啞聲道︰「我想求一個答案。」
雲意點頭,「去吧。」無論他做怎樣的選擇,她尊重他。
李君照聞言神色一松,忙地命人準備好東西。很快,盛了清水的碗被呈送上來,李君照和華殤分別滴入一滴血。
在眾人屏息中,兩滴血融合在一起。
雲意悵然若失,華殤是皇子。雖然滴血認親不科學,但李君照不是行事莽撞之人,必是有了實證。
人群里響起一陣吸氣聲,擁戴太子的臣子更是一副深受打擊模樣。
皇子回歸本是皆大歡喜之事,偏偏華殤擁有一個令人不齒的身份——男寵。且還是聲名狼藉的左相之男寵。若讓他正名,皇家顏面何存?縱是太子,亦要因此蒙上污點。
一片詭異的沉默中,李君照驚喜地望向華殤,「四弟。」
華殤卻徑自轉身,離開水榭。李君照愣了下,阻止了秋狄等人的阻攔,只望著他背影沉思。
雲意冷冷瞥了他一眼,緊步追上華殤……
華殤仿佛一只幽魂,漫無目的在深宮僻靜的夜路中穿行,雲意跟了他許久,他才停下來。
他似是累了,手臂撐在一顆樹干上,低著頭,輕輕喘息。
雲意默然站在身後,感覺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呼吸,又似有人拿刀子在細細挫磨心髒。月光從枝葉中漏下,他的背影孤零飄渺,悲傷如潮水,淹沒了自己也淹沒了她。
「自記事……」沉默中,他緩緩開口,聲音枯澀喑啞,「我是生命里只有師父。深山老林,茅草屋子,師父他將我養大。雖然他脾氣暴躁,性子陰晴不定,可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只是,他經常離開……有時候甚至一去數月。」
華殤忽而笑了下,「那時我才五歲,膽子很小。師父離開得太久,沒有燈油,天一黑我就害怕地躲進被窩……東西吃完了,餓得厲害,只能猛喝水……」
雲意靜靜聆听,想象一個五歲稚兒獨居深山,夜晚躲在被窩里瑟瑟發抖,耳邊是漫山遍野的虎嘯狼嚎。那般恐懼無助。只覺心酸。
「後來,才慢慢學會了找吃的……」華殤的聲音平靜,仿佛在述說旁人的故事。
雲意卻覺方寸被揪得生疼。
沒有依靠的孩子,餓了,野果果月復,渴了,自飲山澗水。目之所及,只有無盡山巒。唯一的伙伴,便是山間的野獸。
無人可以依靠,無人可以訴說。孤獨如影隨形。
那情形,簡直不忍想象。
「華殤。」她無聲地喚了下,他仍在繼續︰「十一歲那年,師父離開再沒回來。我獨自下山,想尋找他。然重重山巒,我迷失方向,幸有武藝傍身,才躲過野獸追捕。一個月後,我終于遇到了人,是一個打獵的獵手,他將我帶出與世隔絕的大山。來到塵世——」
「那時,初涉塵世,不知人心險惡。我將一切和盤托出。不想那人卻給我吃了蒙汗藥,將我賣給人販子。幾經輾轉。後來,遇到了你。」華殤轉身,目光鎖著她,「雅雅,那時你眼中的火焰,仿佛能照亮一切黑暗。你讓子幽買下我。」
從此,他的世界再也離不開她。也只有她。
「華殤。」雲意動容,伸手扶上他的肩,卻被他瞬間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他抱得那麼緊,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揉入骨血。
凝固憂傷與堅決的字句沉沉滾過心間︰「我不當皇子,只當你的護衛。雅雅,請讓我留在你身邊。」
他的灰瞳灼灼,是期待也是害怕,他怕遭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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