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角落里自斟自酌的雲意動作頓住,隨即,緩緩放下酒杯,迎上眾人紛繁各異的眼神。她的目光淺淡而飄渺,如清風似流雲,不可捉模。
眾人卻從中感覺到一絲森然,不禁紛紛縮回目光。
「皇上,請給臣個解釋。」雲意轉頭盯著李滄遺,神色散淡地說道。
「朕——」李滄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一時無言以對。這名單乃他親筆所擬,絕無可能將四皇叔的名字給弄上去。那麼,他轉眸,看著怡和公主,笑得幾分僵硬︰「公主是否弄錯了?朕記得人選里面並無忠義王。」
怡和抬起頭,今天的她穿著鵝黃色的襦裙,梳著雲髻,顯得高雅大方,眼波流轉之間,卻又現出少女獨有的俏皮與清麗,著實很養眼。她微微一笑,便如滿室生花,清脆曼妙的嗓音清晰落入眾人耳朵里︰「皇上想必記錯了,那名單上還有畫卷中,的確有忠義王。如若不信,怡和命人將東西呈上來。」
說著,已是轉頭命人出去,很快就將名單還有畫卷給拿了進來。
李滄遺展開一看,名單上赫然寫著忠義王,筆跡也與自己的一般無二。打開畫卷,男子迎風而立,背負長刀與胡琴,目光猶豫眺望長空,衣袂飄飛,灰色長劉海下,一雙灰色的瞳孔,仿佛承載了千萬心事般,令人不禁揪心。
畫中人,無論是形貌還是氣質,都與華殤一模一樣。
「這怎麼會?」李滄遺徹底傻眼了,而就近的臣子也伸長脖子看見了那名單還有那畫卷,當即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余者觀此間神色,也明白了那名單和畫卷的確就是忠義王華殤。當即面露古怪,心中各自揣測。
驚異的目光在雲意和李滄遺之間逡巡,莫非皇上與左相之間有了嫌隙,故而皇上故意安排這出來膈應左相雲意?
李滄遺啪地合上畫卷,恨不得將這些東西通通撕碎,他忍了又忍,才沒將寶湘二字給喊出來。篡改名冊的除了寶公公,不作他想。只是,他這樣拿自己作伐子,與老師作對,實在太陰險太卑鄙了!
李滄遺憋了一肚子火,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公主見諒。想必朕看花了眼,不小心將四皇叔給填了上去。那畫卷也是朕興致來時,給皇叔所畫,本想表好了送給皇叔做個紀念,不想粗心的奴才將畫與那些混作一堆,給公主造成誤會。」
身邊伺候的太監激靈,忙跪下來︰「是奴才疏忽,還請皇上處罰。」
李滄遺卻只瞅著怡和,「眼下要罰要打,端看怡和公主是否原諒你。」
怡和只當沒听出他的話外之音,淺淺笑道︰「既然錯了,不如就將錯就錯。怡和,認定了的人,絕不悔改。」
此言軟中帶硬,分明就是吃定了華殤。李滄遺的臉色又黑了一分,下意識瞥向雲意,但見她始終不動聲色,淡漠無緒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端倪。但那滲人的寒意,在座的無不深有體會。
一直沉默的逍遙王重重哼了聲,犀利道︰「怎麼?大禹陛下要反悔不成?兩國邦交,在乎誠,如今我北韓的誠意已至,大禹國莫非要將這份誠意生生踐踏不成?!」
「逍遙王言重了。」在李滄遺再三投去求救目光之時,雲意終于慢吞吞地開了口,李滄遺松了口氣,目不轉楮盯著她。老師就是隨意坐在那里,也是舉手投足,氣勢十足,無可比擬。加上那絕艷的容顏,簡直就是一道耀眼的風景。
嗯,賞心悅目……
「皇上亦是誠意十足,若不然就不會答應怡和公主這麼荒謬的請求。」
逍遙王不屑一笑︰「既如此,怡和公主既已擇定了人選,就當依照之前答應的辦。又為何遲遲不肯表態?還說什麼公主誤會,這分明就是要反悔的表現。且,本王打听過,忠義王尚未娶妻,更未定親,男未婚女未嫁,大好姻緣,還請陛下快快下旨賜婚!」
李滄遺置若罔聞,只巴巴瞅著雲意。
雲意往後靠了靠,淡淡一笑︰「既逍遙王打听過華殤之事,就當知道他緣何不能與公主成婚。他雖無妻無妾,但是,他有了本相。他不娶,但他已嫁!」
「嫁」字出,四座驚悚。
左相娶男人之事,早就成為笑談,天下誰人不知?!
只是時日長了,人們難免淡忘,如今舊事重提,又引起嘩然一片。
逍遙王當即拍案,「笑話。本王還從未听過男人嫁給男人的,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荒唐!那不過是場笑話,左相大人竟也當真!何況,我北韓國人素來心胸寬廣,忠義王過去如何,怡和公主並不介意,大禹國何必以此搪塞!」
雲意點塵不驚,笑意如水︰「縱然天下人眼中那紙婚書不過是個笑話,然在本相眼中,它卻重若千鈞,無可撼動。華殤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淺淡語句,字字千鈞,如同重錘狠狠擊在人心,令人心神不由為之一振。
在座之人,即使並不苟同,然而,不得不說,那一番話,著實鏗鏘有力,震撼人心。
逍遙王怒極反笑︰「哈,好個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可惜,大禹國的天下,不是原家的天下。由不得你原雲意一人說了算!」離座,站上前,鄭重其事盯著李滄遺︰「陛下,這親成與不成,還請裁奪!」
李滄遺頻頻目視雲意,雲意視若無睹,只低頭端起酒杯,輕啜著。
最終,李滄遺只得硬著頭皮道︰「逍遙王見諒。四皇叔乃是左相大人的人。乃是天下皆知的事,這個,朕也做不了主!」
「陛下這是耍弄怡和,耍弄北韓不成!」逍遙王耐心耗盡,怫然不悅,神色陰刻,如欲嗜人。
李滄遺似被嚇到了,身子抖了抖,正糾結著該如何是好,卻听得一聲嗤笑,「這有何難?該娶的娶,該嫁的嫁!」
這聲音?雲意捏了下酒杯,抬起眼眸望去,果然見一道風騷的身影緩緩從大殿側門進來,羽紗冠、寶藍衣,香手帕,這標志性的東西,不必說,寶湘寶千歲是也。
逍遙王眼底掠過一抹厭惡之色。怡和則滿是好奇地打量寶湘。聞名天下的千歲爺,竟是這麼個模樣。還以為是個老朽不堪的……
這死太監,又回來興風作浪。雲意沉眸,這次華殤被選入名單,絕對是這閹人搞得鬼。李滄遺再不靠譜,也不會自找麻煩。
「公公這是何意?」李滄遺雖惱他從中作梗,如今卻也似看到救星般,激動地站起身,只差沒上前抱住寶湘問計了。
「呵呵。這還不簡單!」寶湘款步來到雲意身邊,一手看似不經意地搭上她的香肩,笑得不懷好意,「怡和公主既不介意,那麼嫁給忠義王就是。至于忠義王嫁給左相大人之事,這也不妨礙忠義王娶妻納妾嘛。畢竟,繁衍子嗣,乃是大事。左相大人愛重忠義王,想必也不忍讓他斷子絕孫吧!」
眾人目光注視著寶湘那在雲意肩頭輕輕滑動的手,只覺得分外地驚悚。
奸相男女不忌也非奇聞,可如今卻似乎與這閹人也有愛昧?連太監都不放過,實在令人惡寒啊!
眾臣思及此,紛紛以袖抹汗,掩去視線,以免被污了眼楮。
雲意撥開他的毛手,邪魅笑道︰「寶公公好意本相心領了。只是,本相近來學了幾分相面之術。覺得,寶千歲與公主倒是有夫妻相,不如,請皇上下旨,將公主賜嫁給寶千歲!」
「荒唐!」逍遙王勃然大怒,朝雲意打出一掌。
怡和公主臉色一白,只覺得此生再沒比這個更為恥辱之事。堂堂一國公主,竟被與一個卑賤的閹人相提並論,還說什麼夫妻……實乃奇恥大辱。
面對來勢洶洶一掌,雲意不屑一顧,從容揮袖,輕易化解了那強勁的掌力。不過,那一掌的力道也著實令她心驚。表面看似從容的她,其實內府也受了傷。
逍遙王武功不容小覷!
寶湘面色一冷︰「逍遙王莫非要挑起兩國戰爭,要做那千古罪人?!」
加上怡和公主在旁及時勸阻,「皇叔,莫要沖動。莫忘記,我們此來的目的!」
逍遙王這才生生壓抑滿腔怒火,重重拂袖,滿臉慍怒,環視周圍,「想不到,大禹國奸臣當道,皇帝懦弱無能,竟至于此,實在太令本王失望!」
本來還覺得雲意過分的臣子,听聞此言,當即紛紛怒視。北韓蠻子,著實無禮,竟當眾說出此等侮辱皇上的話。
雲意冷然一笑︰「逍遙王此言當真可笑。我大禹國的君臣如何,還輪不到你一個外臣來置喙。且,本相要提醒一句,是北韓求著要與大禹國和親,而非大禹國死皮賴臉求著北韓。還請你與怡和公主,認清楚身份,以免貽笑大方!」
怡和猛然一震,抬眼直視她。逍遙王臉色鐵青,怒到極點。
即便不中听,可她說的的確事實。
雲意繼續冷笑道︰「何況,大禹要聯姻,卻不是非北韓不可。別忘了,還有燕國公主,還有燕皇。別奢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否則就是自取其辱!」
最後一句,是看著怡和說的,怡和臉色又白了幾分。心中猶如刀剜,鮮血淋灕。她本是金枝玉葉,對于和親,也曾懷著美好向往,奈何,事實竟是如此殘酷。要她受此大辱。
可,終究意難平。她不甘心!
深吸了口氣,傲然開口道︰「左相一意孤行,可是為何不問問當事者,忠義王的意見?」
聞言,雲意目光如刀︰「看來公主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當即轉頭吩咐人喚來華殤。
當那抹淡漠憂傷的灰色映入眼簾,怡和眼楮一亮,頓時振作了精神。逍遙王冷眼看著華殤,倒要看看這孽徒作何選擇!
進來之前華殤已听說了大概,此刻站在雲意身邊,淡漠中隱含憂郁的目光淡淡掃過眾人,無視逍遙王欲殺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願。」
三個字,簡單名了,拒絕干脆。
怡和的驕傲再也無法維持,身形搖搖欲墜,手緊緊攥住胸口的衣衫。
逍遙王當即大怒︰「孽徒!忘記自己答應過為師什麼了?」
華殤渾然無懼,「師父提的條件若是這個,恕徒兒無法答應。」
原來忠義王和逍遙王果然是師徒……只不知道這緣分如何結下的,眾人紛紛表示好奇。
逍遙王雙目赤紅,恨不得殺了華殤。怡和在旁卻連忙拉住他,眼淚汪汪地道︰「師父別怪師兄。是清清不夠好,所以師兄才不喜歡。感情之事強求不來,若果真無緣,我、我便留在大禹!」
逍遙王痛心疾首,定定注視她,嘆了聲︰「怡和,你——」
「國師駕到——」突然一聲高喝,打斷了他的話。
國師竟也出席這樣的場合?眾人狐疑,紛紛抬眸望著殿門口。拖長的尾音才落下,只見一道攝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黑色的繡著金色符文的長袍,長至腳踝的黑發,額前獨特的水晶石,還有那顛倒眾生的容色,世間無雙的莊嚴聖潔氣質,頓時令人為之屏息。
臨淵走入大殿,一眼就對上雲意深沉的目光,幾不可察地翹了下嘴角,眼角那妖嬈的曼殊沙華剎那閃爍光華,越發顯得他容華懾人。
寶湘將二人之間的異樣盡收眼底,臉色微冷,倒是李滄遺,恭敬而謙和道︰「國師竟也來了?來人,賜座!」
「多謝皇上。」臨淵就座,對面就是神色莫測的雲意。
在座許多低品級的官員只聞國師之名,卻未曾得見,如今正好整以暇打量著他。
臨淵泰然自若,神色清寧,聖潔不容褻瀆。
「喲,雜家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風把尊貴的國師大人給吹來了?」寶湘陰陽怪氣笑問,臨淵轉動目光。兩人四目相對,暗自較量。旁人不察,雲意卻能感覺其中殺機四射。
兩人之間,也有仇怨?
「本尊此來,是為皇上姻緣而來。本尊夜觀星象,帝王星動,有鳳來儀。九天鳳凰,天賜祥瑞,當入主中宮,母儀天下。」
臨淵的話才說完,在座之人無不色變。
李滄遺更是失聲驚呼︰「國師之意,要朕娶怡和公主為後?」
此言道出眾人疑惑,雲意則暗自冷笑。死神棍,又來糊弄人。
「天機不可泄露。」臨淵高深莫測,眾人揣測紛紛。
目光時不時在怡和身上打轉,莫非怡和公主就是那九天之鳳?
寶湘咬牙切齒,這死神棍,竟來壞他好事。實在可惱!
臨淵此舉,倒是令雲意頗為意外。他素來與自己作對,這次卻反倒相助?著實不似他的風格。
「難道是要朕娶大燕公主?」李滄遺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國師會錯了上天的預示,所謂有鳳來儀,未必是、女子?」余光朝雲意掃了下。
寶湘當即笑道︰「管她什麼鳳。橫豎皇上後宮虛空,不如先娶怡和公主為妃,是否九天鳳凰,日後自然分曉。」
李滄遺如孩子般叫道︰「公主喜歡的是四皇叔,朕怎能娶她、!」
怡和看著孩童般青澀的皇帝,也下意識地輕輕搖頭。只要華殤一日未娶,她便有機會。若嫁入深宮,則永無天日。
逍遙王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當即怒而拂袖︰「大禹國當我朝公主是什麼?竟然推來讓去,簡直欺人太甚。哼!」
當即轉身離席,揚長而去。怡和公主看了一眼華殤,朝皇帝施了一禮,匆忙跟上。她不在場,不信皇帝還能硬塞給她個夫婿、!
李滄遺見主角走了,當即揮手︰「都散了吧。此事推後再議。」
群臣滿月復驚疑,當即依言退散。
「徒兒,怎不過來拜見為師?」殿內只余雲意四人,臨淵當即本性畢露,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支頤,眼波流淌處,便有千種風情,萬般魅惑。
李滄遺瞥了眼,頓時臉紅心跳。這妖孽,真的是國師?
「皇上。」雲意看也不看他,只盯著李滄遺,「希望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向臣交代。」說完,徑自轉身就走。
「好徒兒,許久不見,你我該好好敘敘!」臨淵身形一閃,長臂一伸,企圖將雲意拉住,雲意回身便是一掌,兩人瞬間交上了手。
李滄遺張口結舌︰「老師?國師……」
寶湘冷冷一笑,對他道︰「皇上可看清楚了,這就是萬民景仰的國師大人。表里不一,卑鄙無恥。」
話音落,听得臨淵妖嬈一笑︰「好徒兒,好性急!」旋身處,衣袍大敞,露出里頭水紅色的單衣。
雲意卓然而立,冷眼看他。驀然,視線落在他腰間,貼著水紅色的里衣,一只雙魚佩,吸引了她的注意。
雪般清零純淨的色澤,似玉非玉,魚眼上一點殷紅,如干涸的血液。古樸的線條,流轉著一絲詭異的氣息。
這玉佩——她目光一緊,瞬間欺身而上,摘下他腰間玉佩。
入手溫涼,眼前忽然出現幻像。銀發委地的男子,赤足向自己走來,那面容赫然是前世的師父!
怔忪間,手中一空,她倏然回神,臨淵已將雙魚佩給奪走。
他神色冰冷,眼底醞釀著風暴。
雲意震驚盯著他,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魚佩。是巧合還是別有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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