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雲意緊緊抓住他的衣袂,「為什麼?」
「我不是!」他似乎有些氣急,反握她的手,攥得那麼緊,似要將她捏碎。
「看清楚,我不是他!」臨淵雙目赤紅,簡直快氣瘋了。想不到她竟然夜闖通天塔,還好死不死入了輪回法陣。若非他察覺及時,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輪回法陣乃是蜀山秘不外傳的陣法,配合門派神奇莫測的入夢術據說可以穿越過去未來……
「你是!」雲意瞥了眼胸前汩汩流血的傷口,奇怪的是,竟然不覺得得疼,她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脖頸,「師父,你好狠心。」
臨淵狠狠扯開她,「放手!」
「不放!」她像任性的孩子,將臉貼在他脖頸的脈博處,感受他的跳動。
「死女人,放開。我不是沈畫樓!」眼前妖冶的面容,盛怒非常,眼眸里的火似蔓延到她身上去,臨淵用力一推,雲意驀然仰倒到地上,激起一陣深藍色的浪。
那是藍的妖艷的花朵,散發著醉人的芬芳。她深深吸了口,鳳目漸漸迷離,似沁了淡淡的水霧,顯出一分懵懂的純真來,那模樣,讓俯視她的臨淵止不住心跳加速。
深藍色的花朵,名叫魅情。可讓人產生幻覺,卻是他的最愛。只有活在幻夢之中,他才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是……臨淵凝眸,目光深深烙在她身上,她躺在花海中,如緞的長發鋪陳在花朵上,襯得她醉人的容顏,愈發美艷懾人。
「小雲雲。」臨淵目光一閃,情不自禁低下頭去,尋找她的美好。
雲意頭一偏,他的吻擦過她暈染著迷人紅暈的臉頰。
她醉眼迷離,神色充滿了向往,仿佛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年,昭陽殿前,她正在母後懷里曬著太陽,父皇帶著少年出現在初夏的陽光里,「小雲兒,這是你的畫樓哥哥。」
她不能動彈,靈魂卻在偷偷窺視。少年像是雪山上初開的蓮,純真無暇,銀色的發,如有月光在舞蹈,一直拖到腳踝。
他像一道光,闖入她黑暗的世界。
沈畫樓,傳說中的聖子。那年初見,她是呆傻的皇女。他是天域未來的神官。
「妹妹,下雪了。我背你出去看雪!」他將她背出殿外,摟在懷里,靜看漫天飛雪。
「妹妹,這是我今天剛學的課業。你也與我一起溫習吧!」他翻開書頁,清潤動听的嗓音像是美妙的音樂。燈火下,他的側顏,清美如畫。
「啊!妹妹,對不起!」他不小心將她摔地上,急得冷汗都冒了出來,仿佛傷的是他。
「都流血了,很疼吧……」他邊給她抹藥邊吹氣。其實,靈魂與身體不能融合的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六歲那一年,她終于可以支配身體。輾轉在回宮的道路上,大雨滂沱,雨水沖垮了山道,泥土里露出一只棺木。
棺蓋掀開來,是與畫樓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他叫她「小雲兒」。
……
四季變換,蜀山隱在雲霧之中,飄渺難尋。騎著梅花鹿慢悠悠爬在山道上,遠眺雲霧之中隱約露出的建築,她仰頭看著英俊非凡的父皇︰「父皇,我真要拜個糟老頭做師傅麼?」
「呵,小雲兒見了就知道,絕對是個驚喜!」父皇笑得狡黠,她滿月復狐疑。
煙雲裊裊,梨花紛飛,漫天花雨中,他正在分茶,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的動作,讓她看痴了去。
「小雲兒,還不快拜見師父!」父皇笑吟吟道,他驀然回首,銀發在風中劃過驚艷的弧度,謫仙般的容顏上浮起一絲淡淡的驚訝。
「畫樓!」她飛奔入他懷里,被父皇扯開,「要叫師父!」
她不悅,分明是哥哥,怎麼轉眼經年,就成了師徒?
他拋棄了神官之位,來到傳說中的仙山,莫非真要得道成仙,拋卻紅塵?
她不要……她偏要他,舍不下這紅塵俗世,紛紛擾擾,愛恨情痴。
她不要當他徒弟,她要下山。
他卻拉住她不放,「女人,你想去哪兒?」臨淵扯住離魂般往外走的她,雲意回頭痴痴一笑,「師父,你也舍不得我麼?」
臨淵皺眉,看來,她受不得那魅情的香氣,已是完全失了神智。
「師父,怎不說話?」雲意不滿地搖晃他的衣袖,眼前搖晃的容顏,猶如錯亂的記憶,一點點搖曳在心間。恍惚間,眼前是他肅然拒絕的神情,「雲逸,不可以。我們是師徒。」
「是師徒,又不是父女。」她不屑冷笑,扯住他的衣衫,卻無意間打碎了他的雙魚佩。
理直氣壯的她,變得惶恐不安。師父卻寬容她的任性,「雲逸,你長大了。或許該交個男朋友,這樣就不會錯將親情當愛情。」
她倔強地咬著嘴唇,他彎下腰,一點點地撿起碎片。
後來,她遇上了蘇君。一見鐘情。師父卻又反對,「雲逸,他不適合你。」
她冷笑不已,「師父,你不要我,卻也不許我要別人。太自私了。」
被車子碾壓的那一刻,耳邊是師父沉重而無奈的嘆息。時光交錯,前世今生,相同的面容,不同裝束的師父,在眼前交疊,終于融而為一。
她把唇狠狠壓上去……臨淵雙拳緊握在身側,渾身都在顫抖,血液里有只野獸在不斷地叫囂著,渴望著……理智卻又告訴他,絕不當替身。
天人交戰之間,已被她帶著滾倒在藍色的花海里,激起的花浪,頃刻將他與她淹沒……
一場綺麗的夢境,將雲意帶入天堂。夢醒,卻瞬間跌入地獄。
夢里,是前世暗戀的師父。然而,身邊躺著的,卻是連睡姿都妖嬈惑人的臨淵。
思緒有片刻的凝滯,雲意呆呆看著臨淵,壓抑想要尖叫的沖動,深深吸了幾口氣。旋即,緩緩地拾起散落的衣裳,慢慢穿上。這一刻,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動作只憑本能。
身周是凋零的花瓣,她撿起一片,仔細辨認了下,腦海里便有了這花的全部訊息。
指尖一抖,枯萎的花瓣便成了粉末。
她垂眸思索,隱約能回憶起一些情節。頓時感覺頭疼得厲害。這次,錯不在臨淵。
竟然是她……先是被陣法迷了心智,又被這花燻了一回。那時,只當自己在夢里,花開花落。
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她再神傷糾結也無濟于事。瞥了眼猶在熟睡的臨淵,不禁暗暗嘆息。罷了,就當一場夢吧。
她緩緩站起來,腳踝上卻驀地一緊,腳步一滯,雲意垂眸,臨淵妖孽般的容顏映入眼簾,他的鳳眼迷離,春波蕩漾,雙頰染著微微的紅暈,神態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哪怕只是靜靜凝眸,便有無盡的鳳流自此間流淌,勾的人心生蕩漾。
雲意抬了抬腳,他緊握不放,她挑眉︰「放手。」
臨淵卻握得更緊,勾唇一笑,沙啞的嗓音分外性感撩人︰「爺二十多年的清白,就這麼給你毀了,想不負責就走?」
雲意不咸不淡回了句︰「這種事,吃虧的是我,不是你。臨淵,別裝傻。死纏爛打,也不是你的風格。」
臨淵咬牙︰「奪了爺的清白,休想走。」
「你想如何?莫非還要本相大張旗鼓娶你不成?」雲意淡淡諷刺,「你剛才不該醒的。」
她冷淡的諷刺的表情太過刺眼,臨淵不禁輕輕眯起眼,抓著她的腳踝,緩緩坐起。隨手撈了寬大的外袍,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他起身,貼近她。身上濃郁的摻著靡麗的味道,讓雲意感到微微的窒息。
她不禁別過眼,昨夜雖是迷糊。但那感覺卻刻骨銘心……這讓她有些不自在。
「怎麼?心虛了,不敢看我?」臨淵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灼人的鳳目直探入她的眼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說爺死纏爛打,昨夜是誰糾纏著爺……還將我錯認成了旁人,這點我都不予你計較。眼下,你吃完就想不認賬,嗯?爺就是那麼好欺負地?」
雲意素來吃軟不吃硬,見他如此,也生了幾分惱怒,拍開他的手,微仰著下頜,冷冷笑道︰「那麼,尊貴的國師大人,想要本相如何?娶你?還是昭告天下,本相染指了你?」
臨淵死死瞪著她,紅唇抿成了線。他說不出此刻心底是怎樣的感受。憤怒?羞辱?酸楚?還是恨意?
早在她醒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經醒。他本期待她的反應,然而,終究是失望了。哪怕她盛怒得要殺自己,也不願意她這般若無其事。那般冷漠,令他感覺心如刀割,痛不可遏……
他眼底翻涌的情緒,讓雲意心底微刺。她放緩了嗓音,嘆息道︰「這只是一場錯誤。你也知道,我神智不清醒。只當這是夢……所以,忘了吧,臨淵。」
「要我怎麼忘?!」臨淵聞言大怒,死死扼住她的雙肩,那力道之大,讓雲意感到一陣劇痛。
她卻只是皺著眉頭不說話,若是這樣能讓他消氣,縱是被他刺一劍,也無不可。
「你個死女人,本尊早就不稀罕你。決意要忘記你,你卻跑來招惹我,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一點點地將你吞吃入月復!」臨淵惡狠狠說道,臉色幾分猙獰,仿佛真要將她吃掉。
雲意輕描淡寫地回了句︰「你可以,殺了我。」
臨淵眼眸一縮,渾身僵直著,怔然與她對視片刻,驀然縱聲一笑,狠狠推開她。
「好。好你個原雲意!」臨淵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旋即扶著額頭,笑不可抑。美麗的長發隨著他的低笑,輕輕顫抖著,如同滿樹即將凋零的花,顫巍巍立在枝頭,釋放著最後的美麗。脆弱、淒艷到了極致。
听著他的笑,雲意的心,莫名為之一揪。
良久,臨淵止了笑,冷冷地看著她道︰「你走吧。」神色倨傲,高不可攀。剛才的痛苦,似乎只是她的幻覺。
雲意沉默不語,臨淵已施施然走出房間,長長的衣擺,拖曳過凌亂的花瓣,「來人,備水。」他的聲音消失在門外。
佇立良久的雲意,也跟著轉出了門口。一路暢行無阻,出了通天塔。晨光微熙,淡淡灑在她身上,雲意不禁回頭,只見淡淡天光下,通天塔像一抹沉重的印記,深深刻在心上,隱約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這種感覺,每每在午夜夢回之際,讓她不得安生。而那場綺麗的夢,也時不時侵擾著她。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
時光流轉,春風吹遍大江兩岸,大地漸漸披上了淡淡的新綠。
春意蓬勃,萬物生發。東南和西南邊陲傳來了好消息。之前被獸族整合收攏的十三部族,向朝廷遞交了降表,請求與朝廷休戰議和。
獸王軒轅將親自入京,拜見當今天子,以示誠意。不過,獸王提出了一個條件,必須由左相原雲意負責全部的接洽事宜。
持續了半年多的叛亂就要平息,朝廷上下歡欣鼓舞,至于獸王提出的那點條件,自然輕易被接受。
三月草長鶯飛,江南正是煙水迷離的光景。春日的楊柳,在風中河岸裊娜輕舞,江水中泛著柔和的波光,河里三兩成群的野鴨子,點綴著春色里動人的情致。
雲意奉命前往郴州與獸族為代表的十三部族洽談休戰歸順事宜。
軒轅率部出城相迎,他端坐馬背,挺拔的身形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壓。數月不見,他的五官愈發深刻,每一道線條都似刀削斧刻般,充滿了力量之美。也強勢了許多,整個人散發著尊貴凌然,不容侵犯的氣勢。
雲意輕輕眯起眼,軒轅已躍下馬背,大步向她走來。他的視線始終縮定她,充滿了掠奪的意味。然而,站在跟前,卻克制了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眯眼一笑,分外攝人︰「左相大人,久違了。」
雲意疏淡有力地拱了拱手︰「見過獸王。」
「很快,你我將同朝為官,日日相見。屆時,本王定要與左相大人好好敘敘舊情。」軒轅不滿她的冷淡,目光愈發攝人,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狡猾的小女人,她本該是他的王後……不過,這次,他不會讓她再逃了。
「請——」
雲意泰然步上車輿,隨著軒轅的隊伍,緩緩進入郴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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