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奼紫嫣紅芳滿庭,一枝獨秀艷驚心
丹秀在紫玉軒遇到了在尚書府當差的同鄉小姊妹,在獲得蕪歌的首肯後,蹦蹦跳跳地就拉著小姊妹敘舊去了,留下蕪歌一個人在常青園。
穿過常青園的羊腸小道,一座假山就這樣撞入眼簾,滿山的杜鵑花,摧枯拉朽地一路燒下來,那麼紅那麼烈,仿佛一靠近,就會被吸入這熊熊的烈焰中,無法逃月兌。
心中有一根弦,就這樣輕輕被撥動了,無聲無息卻又動魄驚心。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小歌子,你說說,這世界上還有誰比我對你好?長陵的映山紅啊,千里迢迢地我都給你帶回來了,你是不是要感動得淚如雨下啊?別急別急,待相公我先沐浴一番……嘿嘿。」
「是不是要我熱淚盈眶涕泗交流然後聲淚俱下地抱住您老人家的大腿︰‘感念相公,相公萬福。若是相公今夜能在歌兒這里留宿,也是極好的……’這樣啊?」
「好啊好啊,小歌子幾天不見你又聰明不少,來來來,我們一起沐浴,一起一起!」
「少爺,您可知道,您的飲食起居,都歸我管啊?」
「是啊,怎麼啦?」
「少爺,您可知道,我娘是醫術毒術天下無雙的鬼醫仙子啊?」
「是啊,這又怎麼啦?」
「少爺,您可知道,我要在您的飯菜里面隨意搞點什麼長瘡出膿水、斷子絕孫粉什麼的,您就不能實現生平最大的開枝散葉夢想了啊……」神情誠懇、雙目含情,語速不快不慢卻字字一擊斃命。
听的人一臉哀戚︰「小歌子……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
「少爺,你怎麼這麼無比風騷?」
「小歌子……」
「少來,你傷剛好,那種事想都別想.」
「哼哼,好大的口氣,你倒是忘了誰是主子誰是爺了!來人吶……」
「嗯?」
「快……快……快給夫人端一碗蓮子羹來壓壓火……唉,不讓做……想想都不行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直到有一天,他又要離開。同往常一樣,他臨走時答應給她帶回映山紅。那一次,他真的去了很久,久到她的永恆,她用殘生來等,卻沒有等回他許諾過的映山紅。
這惡毒的花,是你們帶走了他嗎?為什麼他走了,你們卻要留下?
笑我麼?
笑吧,我也一直在笑自己啊,笑自己的無力,笑自己怎麼傻傻地,就那樣放手隨他去了。
蕪歌笑了,卻听見心底一個聲音,嚶嚶地啜泣著,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笑得那麼燦爛,比長陵最鮮艷的陽光還要耀眼,吸引了本該桀驁不羈的目光。
「你是哪家的小姐?」來人天青色長袍,如玉的臉上繪著狹長的鳳眼,眉間一只展翅欲飛的翡翠蝴蝶,周身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蕪歌轉過身來,懷中安然躺著那一盆毫不起眼的七色蘭︰「寧王府,寧蕪歌。」
「蕪歌——有趣的名字。」語氣沒有波動,絲毫不因為寧王的名號而改變語氣,「怎麼,你打算拿這個參加花會麼?」
他沒有諷刺的意思,小小的白色蘭花,孤零零地綻放在黝黑的泥土上,就像是牆角落水溝旁隨手摘下的野花,毫無吸引力。
蕪歌從容地望著眼前的高大男人,目光如水地低頭柔柔看自己手中靜臥的那盆,悠悠道︰「花開不過剎那明艷,所謂好花,自當是綻時傾倒眾生。平素張揚,未必能驚艷眾人,多時沉寂,興許得青睞不少。人世變幻,美丑,又怎可能永恆不變呢?」
他許久沒有作聲,只是默默站著,心潮卻是起伏澎湃的。
很多年了,他流連過花街柳巷偎紅倚翠,體驗過大漠長風弒敵飲血,卻一直孤獨。
照理說,他雙親健全又有胞妹,家族勢力遍布大夏每一個角落,是長陵所有女子的夢幻,應當是春風得意風光無限的。
只是,他總覺得心底里那種難以言說的渴望,隨著時間的點滴流逝不僅沒有漸漸淡化,反而像一把無名野火,越燒越烈,簡直是要把心煎熬到地老天荒。
只是現在,這抹月白,給了他一點靜,彌足珍貴可遇而不可求的片刻寧靜。
他望了她很久,覺得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升騰起來,仿佛他一直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就這樣翩然來了,沒打招呼,就這樣從天而降了。他就像發現最新奇的獵物一樣,任由驕傲的目光在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身上流連,似乎想要從她身上獲得一絲蛛絲馬跡——她究竟是誰,為何能見到他後,如此平靜?他向來是眾人目光追逐的焦點,在長陵,他的才華蓋世,當世大儒都為他的文韜武略擊掌叫好;在齊雅,他的武藝超群,男女老少都為他的才貌驚人嘖嘖稱奇——而今,居然有一個人,平視著他,目光中沒有絲毫波動。
她是誰?是敵,還是,友?
陡然想起前兩天風傳的寧王長女與鎮北侯二公子狹路相逢事件,當時的他听聞這女子的言談,只覺得上報之人過為夸大——尚未走出過閨閣的女子,哪里有他形容得那麼鎮定,口才哪會有他描述得那麼咄咄逼人。又轉念一想,這個寧蕪歌並不是一般的貴族小姐,據說四歲那年便隨著她的鬼醫母妃遠走他鄉,不久前才回府……
一時間,千絲萬緒纏繞而過。
蕪歌立了良久,終于微微一點頭︰「公子有禮了,蕪歌先下去了。」
那麼輕,卻字字撞入听的人心底。
他目送著寧蕪歌離去,鳳目微微眯起。好奇心被挑起來了,如同他的野心一樣,燒成一場燎原的烈火,鋪天蓋地、怒卷千里——寧蕪歌麼?我倒要看看,你縴柔的皮囊之下,是一顆怎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