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瞳影幽幽暗清魂,雪顏深深斷香魄
「蕪歌!蕪歌!」他將她緊緊攬在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心,心肺中沁入一股冰雪的清冽香氣,「蕪歌,你醒醒,醒醒……」
寧蕪歌只是不住地咳嗽,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般,顫抖得像寒風中一片飄零的葉。
「蕪歌,看著我……」霍祈風像一個手足失措的孩子,長著薄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寧蕪歌縴小的臉蛋,深深地望進那雙幾乎渙散的瞳仁中,「是我,你的狄桑。」
她幽黑的眸一瞬不瞬地凝視了他一會兒,隨後又看向灰白的房頂︰「長笑……對不起……是我來遲了……」她的話斷斷續續,甚至有些顫音,但他卻听得分明。
「小姐!小姐!顧府來信了!」門外響起一陣喧鬧聲,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響亮,霍祈風面上一寒,狹長的眸子冷冷望向門的方向。
丹秀紅撲撲的臉蛋因為一路狂奔沁出了淺淺的汗,卻絲毫不影響她激動的情緒︰「小姐,顧府的人來信了,說是顧府的少爺小姐請小姐一聚呢!」她沒頭沒腦地推開了門,激動地心情已經不容她再想其他,卻被眼前的景象駭在了原地︰
她的小姐此時正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里,男人的胸襟上沾滿了血,而且,有些眼熟……好凌厲的眼神,幾乎是要把她就地凌遲。
霍祈風輕輕將蕪歌靠在床邊,正要起身解決丹秀這個突發事件,卻被一只縴瘦的手拉住了。
他又是驚異又是喜悅地轉身,果然看見那雙恢復清麗睿智的明眸︰「別。」
霍祈風看看已經呆在原地的丹秀,顯得有些躊躇︰「不是我們的人,留著恐怕會有後患。」
丹秀從小就遲鈍,但就在听到霍祈風那句話的時候,一下子,心尖顫了顫。
就在霍祈風將要放下寧蕪歌的手,向丹秀走去的時候,寧蕪歌開了口︰「听我的。」
僅僅這一句,就讓他止了步。
「過來,過來。」那雙清亮如雪水的瞳仁逐漸變得幽深幽深,深成一片墨海,望向已經呆愣得幾乎不能動作的丹秀。後者像著了魔一般,一步一步,向那雙眼楮的主人走去,「你看見什麼了?」
「小姐……小姐的房里有男人……好多血……」她斷斷續續地回答,眼神渙散,沒有焦點地看向蕪歌。
霍祈風緊緊握住了拳——攝魂術,她在花會上就是用攝魂術迷惑了顧繯,把血滴入七色蘭中……操控人的魂魄,本應是神的權力,而身為人的她,運用這種禁術,傷人,更傷己——她怎麼可以這麼不在乎自己?
他不敢打斷也不能打斷,生怕會給她帶來反噬,只能在一旁焦慮地心疼著。
「傻丹秀,又做夢了,夢醒了之後,就忘了吧,記得小姐叫你醒了後到廚房里領一盤糕點就好了。好丹秀,回去吧,乖乖回房睡一覺,醒過來就沒事了。」就像誘哄著一只小貓,她的語氣又輕又柔,簡直是一壇最醇的酒,叫人醉死其中。
丹秀憨憨地點了頭,乖乖出了門。
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用手支著身子的寧蕪歌,頹然倒下。
「蕪歌!蕪歌!」霍祈風閃電般回到寧蕪歌的身邊,一把將倒下的她攬入懷中,「蕪歌,別嚇我,快醒醒。」
想搖,又怕驚著她,也便這樣揪心地抱在懷中,不知如何是好。三年了,他曾與她共枕一方天地,那夜雪域綠洲的夜空鋪滿璀璨的星辰,萬籟俱寂,他能听見的只有篝火隨微風擺舞的聲音,能感到的只有心跳似害怕似驚喜的雀躍。她就這樣合上了那雙清亮而孤絕的眼,像是一個不容旁人覬覦的夢,似乎對他毫不設防。在這之前,她單槍匹馬沖進貘人的重圍中斬殺數十人,一把拉他上馬,一路狂奔到達這片冰天雪地中不為人知的一塊溫暖如春的綠洲。雲雀般躍下那只名叫踏歌的白馬,動作是驚艷的流暢華麗,背對著他褪下一身被血液染紅的風衣,遠遠一甩,只合著火紅的里衣,盤膝坐下休憩。他想離這個「殘忍凶惡」卻「救他成癮」的女魔頭遠一些,下意識地向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只听見那清亮的聲音在身後涼涼地響起︰「不想被餓狼叼走,就老實呆在我身邊。我只有一把刀。」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她那把紋著不知名圖案的金制彎刀,不講一絲情面地割下一個個頭顱,還是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像它的主人一樣冷血無情又驕傲孤絕。他身上沒帶武器,甚至衣服都被貘人糟蹋得不成樣子。該死的貘搶匪,等他回到長陵,一定叫齊軍隊把他們殲滅得干干淨淨!不過這個這個女魔頭還真是厲害,殺野蠻人像割韭菜似的,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仔細想想,似乎還長得不錯……不對,想什麼呢,像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管她長成什麼鬼樣子,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就在他沉浸在奇異的自我幻想中時,那個涼涼的仿佛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聲音又響起︰「天快黑了。你,過來生火。睡在我身邊。」他腦海中一下子驚雷炸響︰她剛剛說了什麼?睡她身邊?開什麼玩笑?這個女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麼?他已經十六了,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怎麼能和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一起睡?「還不快過來。是想等狼分了你,還是要由我親自動手?」女魔頭仿佛不耐煩了,「我所有的話,都從來不喜歡說第二遍。」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向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的他居然就真的睡在了她的身邊。她甚至都沒有抬眼看過他一眼,只是靜靜地睡下了,大地為床,天幕為被,渾然不知世事。他記得那一晚,鼻翼縈繞著一股雪的香氣,若有似無,卻在他每一個呼吸間,沁入心田。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卻讓人厭惡不起來。真真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救他了,她,應該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應該是個好人吧。
「咳咳。」懷中的人有了反應。寧蕪歌虛弱地抬眸看看,喃喃道︰「狄桑。」
他只是淺淺笑了,甚至自己都沒能控制住,就這樣淺淺地笑了,懷里仍是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