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滿臉笑容的目送馬車遠去,待馬車影子徹底從視線中消失,這才轉身回府,剛進府門,立馬收斂笑意,面色陰沉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她一把推開扶她手臂的嬤嬤,步伐又急又沉,一路腳下生風的往後院行去。
旁側的丫頭婆子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吭聲,生怕被遷怒,只垂著腦袋緊緊跟在夫人身後。
任誰都知曉,今兒武府丟臉丟大發了,頭回宴客,便得罪知府一家,夫人娘家不給長臉,倒叫夫人賠笑臉兒給人道不是。武家剛到兗州,便先給眾人添了笑料。
蕭氏一肚子火氣,憋得她心肝兒生疼。她家這拎不清的嫂子,一家子都被打發出京都,回老家來了,還是沒個長進,生個女兒更將她的性子學了八成,欺負人之前不知道掂量掂量這柿子到底軟不軟乎?
便是稍微長點兒心,也得想到能被她請來的,會是從前那般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戶嗎?
蠢貨!
蕭氏一路走到西廂房的門外,便听到一陣刺耳的哭嚎叫罵透過門簾傳出來。尤其是「小賤人」「娼婦」等一個又一個的不堪的詞兒飄進蕭氏的耳朵。她只覺得腦仁兒突突直跳,眼神警告的回身掃視一圈,見僕婦都縮著脖子凝神屏氣,這才滿意的轉身,深吸口氣邁步進屋。
廂房里蕭柔的鼻血已經止住了,此刻蔫巴巴的被蕭林氏圈在懷中,無精打采的垂著腦袋,顯然是被嚇壞了。
蕭林氏瞧著閨女的疲態,心疼的緊,對那傷了女兒的賤丫頭更是恨得牙癢癢,連帶著對里外不分的小姑子也怨上。心里賊火燒得愈發旺盛,忍不住罵咧出聲,她們娘兒受了委屈,總得叫她發泄一二吧!
武然佳和武然敏端坐一旁,垂首不語,努力把自己當成跟木頭,對蕭林氏的污糟話兒只當听不見,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蕭家舅母的德行,誰不知道呢?
蕭氏進門後,瞧見蕭林氏吐沫橫飛,眼神一瞥瞅著木然坐著的一雙女兒,神色沉下,心中不喜更甚。也不去瞧看她進來後,罵的愈發起勁兒的蕭林氏,自顧自的坐了上首,接過丫頭遞來的茶,喝了幾口潤潤嗓子,之後斜睨了眼蕭林氏母女,淡淡道︰「嫂子,歇歇吧。柔兒她們可听著呢!」
「听著就……」蕭林氏順嘴兒回道一半兒,才覺不妥,臉上下不來台,生硬的 嘴道︰「柔兒在她姑姑家里受了委屈,也沒人為她做主,我連句牢騷都不能發了?」
這是怨上她?蕭氏冷笑一聲,既然她不要臉皮,她就不必為她兜著了。蕭氏冷冷盯著蕭林氏,諷刺道︰「若不是柔兒看上人家東西,非要硬搶,又哪里來的許多事端?」
被人巴結奉承的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了?蕭府的女兒被她教養成這副德行,眼皮子忒淺……
蕭林氏氣怒的臉色一僵,眼神尷尬的游移不定,到底是心虛理虧。蕭柔身子一顫,又往蕭林氏懷中拱了拱,她雖跋扈慣了,卻不是個笨的,瞧著姑母對那個笨丫頭的娘賠禮道歉,便曉得自己闖禍了,明了那裝笨的丫頭不是過去圍著她打轉兒的女孩兒,只是——已經晚了。
感覺到閨女的害怕,蕭林氏眉心一動,卻是為女兒鳴不平,不忿道︰「柔兒年紀小不懂事,好奇罷了,不是沒要成嗎?再說,那丫頭還把柔兒鼻子砸出血了,你這姑母也不管管?」
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類似情形,不都讓柔兒心想事成了?柔兒是貴妃寵愛的佷女兒,便是嬌氣些又何妨?也是那丫頭小氣,不過一串珠串兒,送與柔兒又能怎樣?
武然佳悄悄撇了撇嘴,也就她這舅母才能理直氣壯的說出這般不要臉的話來?
瞧著蕭林氏忿怨臉龐,蕭氏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已經對這個無知無畏的嫂子絕望了,卻是連生氣都覺得多余,不由搖頭苦笑道︰「那丫頭?嫂子,你可知你口中的「那丫頭」是誰?」
任她是哪個也比不過貴妃?蕭林氏不以為然的彈了彈指甲,卻是覺得小姑子太過膽小,沒個皇親國戚的氣勢!
蕭氏撫著氣悶的胸口,撇過頭去,不願再瞧她蠢樣兒,臉色寡淡,冷聲道︰
「她是兗州知府的嫡幼女,張探花寵溺的跟什麼似的,哪里見過這般場面?還有張夫人柳氏,那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兒,今兒竟落下臉色。」
越說越生氣,想到自家侯爺交待的事兒,又憶起彼時蕭林氏一口一個「小賤人」,直教張夫人听得目露寒光。蕭氏真恨不得給那沒眼色林氏一巴掌,暗唾一聲「攪事精!」,到底忍不住心中忿怨,扯起嘴角,譏諷道︰
「也是你們能耐,竟是一次將兗州地界兒上的老大家眷給得罪個遍兒,張探花,那是連我們侯爺也要交好的人物,你倒心寬的很。哼!且瞧著罷,人家必是要個交待的。」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蕭氏口中毫不留情,然心底卻明白,這事兒終究還得落到武侯身上,誰叫她家二哥在侯爺底下做事?
可即便如此,她也得嚇她一嚇,這事兒卻是有緣故。想到這兒,蕭氏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自蕭家出了個貴妃,蕭家水漲船高,家中兄弟漸漸忘了本分,行事愈發囂張,總沒個章程。幸好大哥心思清明,壓制著下頭弟兄,可就是這樣,也叫二哥、四弟惹出禍事來。迫不得已,只得讓二哥在侯爺門下掛個閑職,領著四弟回兗州老家,遠離了京都,躲避風頭。再有她在一旁看護著,不出大錯就成。
可誰承想,剛到兗州,一個不察,便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那個。蕭氏抬頭覦了蕭林氏一眼,又瞥了捂著腦袋的蕭柔,暗暗搖頭不已,這就是她那好二哥要死要活求來媳婦,被人一捧,便飄飄然了,全然忘了自己身份。小家子氣的很,連累佷女兒都給養歪了。
蕭林氏卻被蕭氏的話給怔住,她只記得那句「侯爺也要交好」的話,便曉得自家閨女這回踢著了鐵板,打了眼兒。心中惶惶然,茫然不知所以,手中不覺竟將蕭柔的衣裳揪得皺成一團。好半響後,卻是咬著嘴唇,吭吭哧哧道︰
「那個,她家閨女都把柔兒打流血了,再說東西不是沒要來嗎?她家還能不依不饒的嗎?也太……」氣量狹小啊!
話沒說完,蕭氏卻是明白,瞧了蕭林氏臉色,蕭氏氣極反笑,她倒還委屈上了,真是讓二哥慣得沒邊兒,眼中滿是譏笑,道︰「那要看人家張知府願意與否,咱們說的可是不算。」
「娘們兒的事兒,他們爺們兒也好插手?」心中有了驚嚇,蕭林氏小聲嘟囔。
她的脾性兒要強的很,便是理不在她,也得堅持到最後一句,不叫旁人嘴上佔便宜。
蕭氏已經氣過頭,這會兒竟詭異的平靜下來,喝了口茶,淡淡道︰「誰不知道張府夫妻情深,琴瑟和鳴,張探花是個痴情的,對夫人甚是愛重,府中連個通房丫頭也無。此番心上的一雙人兒被人欺負了,人家能輕飄飄的揭過?」肯定不能!
蕭氏嘴角噙著一抹深沉笑意,那夫妻倆看著溫和良善,但誰要當真,便真成個傻子嘍!張三爺嬌寵愛女在京都出了名的,大學士府為什麼分的家?消息靈通的哪家沒個成算?也就眼前這蠢貨,非要去戳張氏夫婦的肺管子,真真是個找死不看時候的!
蕭林氏低著頭,眼珠子轉個不停,心中七上八下的,沒個安穩。倏地,她眼中一亮,臉上露出笑容,對著蕭氏笑道︰
「妹妹放心,既是蕭家女兒惹得知府不快,便由蕭家上門賠罪去,妹妹且安心,我必定想法叫知府大人息怒,不再累及侯爺。」
蕭氏一臉疑惑的看著突然變臉的蕭林氏,卻是心中不安,想了想,到底怕她再抽什麼風,拖累一大群人,便推拒道︰「這事兒,還是交給侯爺罷。他們男人之間好說話,誠心誠意的賠個禮,想來張探花不會緊抓不放的。嫂子你就……」別添亂了。
終歸自己娘家人,好歹殘留些臉面,沒叫她徹底沒了尊重,讓小輩看笑話。
然,蕭林氏卻不領情,只擺了擺手,揚起笑臉,客氣的堅持道︰「本是我們母女勢力,惹來麻煩,怎好教妹夫出面。妹妹放心,嫂子知道錯了,必會好生賠罪,全了禮數。」
這真是稀奇了,不僅蕭氏驚訝,武然佳同武然敏都抬眼看向舅母,訝然不已。武然佳轉頭看了眼外頭,莫非今兒日頭打西邊兒出來的?古怪的很呢~~
蕭林氏卻不管許多,只一臉誠懇的看著蕭氏,笑道︰「妹妹應了我罷!我會好好做的。」
蕭氏遲疑片刻,終究心軟,娘家親情佔了上風,想著嫂子既有悔意,便依了她又何妨?往後,蕭家應酬總得她親自來的,自個兒替代不了,如今她願意長進,蕭氏心中不由歡喜,緩了面色,輕聲道︰「那,就交給嫂子。嫂子務必用心,誠心實意才好。」
「好!」蕭林氏應得爽快,連連點頭,眼中一抹異彩飛快閃過,笑的自信,道︰「我會用心辦得,妹妹且看著,必會叫知府大人滿意。」
蕭林氏言之鑿鑿,蕭氏心生欣慰之余放下了心底深處的那絲不妥,依言放手交給蕭林氏。然,蕭氏不知不久後她因自己的這個決斷後悔不已,也對蕭林氏恨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