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衣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兩側垂下的發微微掩住他有些猶豫的臉龐,修長的眉緊緊皺著,內心中似是在做著激烈的爭斗。若當真違背命令叛逃下界,以師父那般不容許背叛的性格,自己定然永遠失去了他與流月城,但若眼睜睜看著師父用矩木枝殘害下界無辜生靈,他亦是怎樣都做不到……而且,若當真在下界找到克制心魔之法,師父或可容他將功贖罪,重回族中。
想到此處,謝衣憂慮的臉龐緩緩松展開來,心中已是下定要下界的決心,他不再猶豫,抬步向殿中放著的那具破除伏羲結界的偃甲走去。
忽然,前方神座上光芒一閃而逝,謝衣心中一驚,以為自己的計劃已被沈夜知曉了,方欲離去,未料光芒散去後,一個有些陌生的人影竟緩緩從神座上現出了身形。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身影,身穿白色的高級祭司長袍,閉目靠在神座之上,膚色白皙,長眉入鬢,烏發如墨般垂于神座之上,眉心朱砂精致艷麗,周身卻環繞著絲絲凜然劍意。
這不是那位數十年前于心魔之役中死去的天府祭司嗎!謝衣吃驚地看著那人身旁同樣散發出柔和光芒的明夜劍,心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來——莫非這位天府祭司,竟是化作了明夜劍的劍靈?但龍淵部族早已消失數千年,這位天府祭司又怎可能會成為劍靈?
謝衣少時是見過百里屠蘇的,那時他年少頑劣,突發奇想,想爬上流月城的最高處,嘗嘗由上而下俯視整個流月城及城下雪原的感覺,便于早晨族人還未起身時欲爬上神殿頂端,未料爬至一半便險些跌下,當時便是這位天府祭司將他接住,才免了他的摔傷,只是,之後便未曾見過了。但他一直記得此人周身氣質凜冽清寒,雙眸烏黑清冷澄澈,風姿霽雪,令人難忘。直到他破除伏羲結界,令礪罌尋到機會潛入流月城那日,他才重新見到了這位天府祭司。那夜,這位天府祭司眉眼凌厲,周身劍光縱橫,竟逼得強大的心魔節節敗退。
想到此處,謝衣不禁有些恍惚地伸出手,緩緩模向那人的發,只覺觸手順滑,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那人忽地睜開雙目,長眉一蹙︰「你是何人?」
謝衣一怔,隨即有些尷尬地將手收了回來,道︰「閣下……可是天府祭司?」
百里屠蘇緩緩打量著謝衣,心中覺得此人面容有些眼熟,又見他穿著城中高級祭司的白袍,便微微柔和下神色,道︰「正是,你是城中的高級祭司?為何會來神殿?」
將手放至唇邊微微咳了一聲,謝衣道︰「在下乃是城中的破軍祭司謝衣,敢問……天府祭司不是于數十年前身死了嗎?如今因何出現于神殿之中?」
「謝衣?」百里屠蘇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又細細看了謝衣幾眼,這才想起此人原是阿夜繼任大祭司那年收的弟子,未料昔日稚女敕的小小少年,如今竟已成了高高在上的破軍祭司。他想了想,便道︰「當時種種細節難以詳言,我自身死,魂魄便入了這明夜劍,只是因損傷過大,數十年皆于劍中修養沉睡,少有醒來,亦無法凝體現身,今日應是修為有所恢復,才于無意間現出了形體。」他初時于劍中醒來,亦是震驚無比,細細回想了身死前的諸般場景,便猜測應是他本就有一半魂魄乃是劍靈,而當時明夜劍身火靈四溢,更是一劍穿透了他的心髒,心頭血肉經過火靈灼燒煉制,竟是誤打誤撞地將他的魂魄吸入了明夜劍內,成了劍靈。
醒來的前幾日,他見阿夜因他身死而那般傷心難過,恨不得立刻現出身形告知他已成劍靈,奈何他傷勢嚴重,百般無奈之下,只得先靜下心來,慢慢恢復修為,誰知這一睡,竟是數十年光陰匆匆而逝。看向眼前容貌俊雅的白袍青年,百里屠蘇不禁皺起雙眉,道︰「你還未曾說明,深夜獨自前來神殿,意欲何為?」若是要對阿夜不利……百里屠蘇微微坐起身體,望向青年的眼神帶上了些許戒備。
謝衣見百里屠蘇倏地換了臉色,望向他的眼楮帶上了一絲防備,卻始終不立起身來,兼之之前所言,便知這位天府祭司如今怕是虛弱至極,亦阻不了他行事了。細細思索片刻,他才緩緩開口道︰「天府祭司大人,您于劍中長久沉睡,想是不知流月城之現狀。」說著便將如今流月城的形式一一如實道出,百里屠蘇愈听臉色愈沉,听到最後已是長眉蹙起,雙唇緊抿。
「阿夜怎這般糊涂!」縱矩木時日無多,又怎可為城中數千族民而累及下界數千萬民眾!
謝衣見百里屠蘇這般神情,便知自己是賭對了,這位天府祭司果然亦不忍見下界生靈涂炭。他沉默了片刻,道︰「不瞞天府祭司,我此次半夜潛入神殿,便是為了拿回割裂結界的偃甲,下界尋找克制心魔之法,我相信,若是盡力尋找,定會找到兩全之策!」
百里屠蘇微微皺眉看著他,道︰「你當真已思慮清楚?此番下界,便與背叛整個流月城無異,縱然尋到克制心魔之法,亦無法抹去你曾經的背叛之舉。」
謝衣沉默片刻,舉目望向穹頂中徐徐瀉下的皎潔月光,只覺內心孤寂,卻未有彷徨。「我早已想得明白,守護流月城乃我畢生所願,敬畏生命之珍貴、燦爛亦是我作為偃師的最終體悟……即便種種誤解、非議、失望、憎恨加諸于身,亦不能更改我所願!」
百里屠蘇神色一怔,口中不禁喃喃道︰「心之所向,無懼無悔……」
謝衣眼前一亮,隨即點頭道︰「正是如此,心之所向,無懼無悔!」縱然將要承受師父乃至整個流月城的追殺,他也要將這條路走下去!
看著謝衣眼中的光芒,百里屠蘇不禁微微柔和下神色,低頭沉吟片刻後,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攔著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帶我下界,一同尋找克制心魔之法。」
謝襩uo讀艘幌攏?潰骸澳?蝗К??Ω福磕?鞘Ω傅男殖ゅ?羰怯贍?雒媯?殘砟莧檬Ω柑?幽?娜敖搿??包br />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阿夜的性子我知曉,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誰都無法更改,更何況是關系到流月城生死存亡之大事,只有真正尋到克制心魔之法,才可能令他回心轉意。」而且……以阿夜的性子,若是知曉他成了劍靈,且方醒便要與違逆他的弟子一同下界,怕是要生起氣來……十數年尚且等了,再多等些時日亦是無妨。
頓了頓,百里屠蘇又道︰「你此番欲要下界,可是有所頭緒?」
謝衣點了點頭道︰「經我多年調查,發現心魔魔核雖早與矩木融合,卻畢竟不是一體,如有一物可斷開心魔與矩木的聯系或是靈力波動,便可趁機斬殺心魔!」
「……」百里屠蘇沉吟片刻,覺得此法可行,忽而又道︰「百里屠蘇。」
「呃……」謝衣怔了一下︰「天府祭司大人,您……」
百里屠蘇微微皺眉道︰「無需這般客氣,我名百里屠蘇,日後以姓名相稱便可。」
「啊?」謝衣一听,連天府祭司為何不姓沈也未曾想起,忙搖頭道︰「這怎麼行,您是師父的兄長,我怎可直接稱呼您的名諱……」
「……讓你喚我姓名,你喚便是,無需拘禮,時辰已是不早,你還不下界?」百里屠蘇有些無奈地扶著額道。
「呃……那、那好……那我們走吧……」這下謝衣倒是有些無措起來,從未想過,他竟要與連師父都崇敬無比的人一起結伴而行……謝衣有些恍惚地轉身,欲離開神殿,走了幾步卻不見百里屠蘇動身,回過頭去看他,只見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此時已是透露出絲絲無奈︰「帶上偃甲和明夜。」
「啊?哦……」謝衣頓時有些尷尬地模了模鼻子,回身取了偃甲與神座上的明夜劍,一路神色恍惚地離開了流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