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蘇以禁咒解開焚寂封印後便立即與沈夜離開了烏蒙靈谷。如今烏蒙靈谷中再無焚寂之劍,歐陽少恭也不會再前來奪劍,只望它能永遠安寧、永遠無憂無慮下去。
百里屠蘇取焚寂的原因其實十分簡單,一來他遲早要將焚寂取來前往幽都,二來焚寂具吸煞之功,煞氣與魔氣相近,且小曦體內魔氣尚淺,不似百年前那般濃郁厚重、難以根除,故以焚寂之能足以解決。
回到流月城後,百里屠蘇與沈夜當即帶著焚寂去尋已被華月溫哄入睡的小曦,在其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順利將其體內魔氣吸入了焚寂之中。事情結束後,未免打草驚蛇,沈夜便將焚寂放入了他的居所——如今也只有他的居所之內,礪罌才不敢肆意窺探。
待一切忙完,晨光已是微熹,沈夜通知華月與謝衣他已歸來之後便前往神殿處理事務去了,百里屠蘇則留下陪著沈曦。
當沈曦醒來時,眼前出現的便是大哥好看的臉龐,她忙從床上坐了起來,開心道︰「大哥你怎麼在這里,你來找小曦玩嗎?」
百里屠蘇面上現出一絲柔和之意,道︰「我想念小曦,便過來看看。」
「真的嗎?」沈曦一听愈加高興,連平日從不離身的兔子女圭女圭此刻也顧不上了,張開手就撒嬌道︰「那小曦要大哥抱抱~小曦也好想好想大哥呢!大哥帶小曦出去玩好不好?」
眸中閃過一抹暖意,百里屠蘇上前將沈曦抱在懷里,微微柔聲道︰「自然可以,但屋外寒冷,須得穿戴整齊才可出門。」
「好嘛好嘛~大哥給小曦穿衣服,給小曦梳辮子~」
「好。」
一切準備好後,屋外大雪正好停了,百里屠蘇便牽著沈曦往城中花園而去,只是如今草木冰封,展目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實在沒什麼好看,沈曦忽然想起昨日謝衣答應她的好玩偃甲,便央著百里屠蘇帶她去找謝衣,百里屠蘇憶起沈夜交給他的偃甲人頭顱與心髒,念著早晚要去尋謝衣一趟,兼之百年未見故人,心中亦是有些想念,便帶著小曦向破軍祭司殿走去。
「大哥,小曦跟你說~那個謝衣哥哥可好玩了!昨天小曦去神殿找哥哥,就看見他坐在哥哥平時坐的位子上,好像在看什麼東西,好認真好認真的樣子,要不是小曦問他話,他一定都沒有發現小曦進去了~嘻嘻,小曦當時把他嚇了一大跳呢,他差點就把哥哥的櫃子給打翻了~可惜小曦太矮了,看不見他在看什麼……」沈曦大而明亮的眼珠忽然轉了轉,欣喜道︰「大哥你抱著小曦進去好不好,這樣小曦說不定就能看見了呢!」
百里屠蘇向來疼寵幼妹,便依言將她抱在懷中,緩緩步入殿中。
殿中看上去有些凌亂,偃甲零件四散在各處,倒與樂無異的偃甲房有幾分相似之處。百里屠蘇未走幾步,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謝衣已然換回了青白的破軍祭司袍,俊雅容顏絲毫未變,此時不知正兀自垂頭研究著什麼偃甲,面上現出絲絲笑意,眸中亦是暢然和煦,與百年前無甚差別,看來阿夜果真不曾為難于他。
忽然,百里屠蘇腳步一頓。
那是……
沈曦看見謝衣案上東西,開始先是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而後倏然驚叫一聲,摟住百里屠蘇脖子道︰「大哥,你看,是你!你跳舞跳得好好看啊!」
謝衣正望著眼前的小小人偶兀自恍神,忽然听見殿中響起一聲驚呼,登時心中一慌,下意識便倏地直起身來,一邊慌亂地將案上之物放入偃甲盒內一邊抬頭望去,然而在見到那人的那一刻,他的動作霎時一僵。
「……屠……蘇?」
百里屠蘇緩緩將視線從人偶處移至謝衣面上。
「呃……」謝衣微微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扯出一個笑容來︰「這個……是答應小曦的禮物,我見她很想念你……」
「……」
「啊哈哈、哈哈……屠蘇跳兔子舞很可愛呢,小曦一定很喜歡吧……」
「小曦喜歡!」沈曦一听這是給她的禮物,忙高興地直點頭︰「謝衣哥哥真厲害!做的女圭女圭跟大哥一模一樣呢!這樣小曦就可以跟著大哥一起跳兔子舞了,嘻~真開心~」
強自捺下一股名為「心痛」的感覺,謝衣很快被涌上心頭的狂喜淹沒,他微微上前幾步,見百里屠蘇一切安好,不由松了口氣。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可否一切安好?」
百里屠蘇看著案上的玩偶,面上不由微微閃過一抹糾結之色。然他亦是感受到謝衣的關切之情,便點了點頭道︰「幾日前便回來了,只是有事耽擱,便未曾前來。我一切安好,煩你掛心了。」
「……哪里,見你無恙,我便放心了。」謝衣目光一錯不錯地鎖住百里屠蘇,繼續笑道︰「你倉促前來,我都未來得及準備一二,殿內凌亂,勿要嫌棄。」
「……」百里屠蘇搖頭道︰「你的習慣,我豈會不知。」
謝衣聞言一愣,溫柔之意更是緩緩從眸中溢出。
「殿內寒冷,燃了這偃甲爐,應當便能暖上許多。」上前將偃甲爐點燃,謝衣微微俯身朝著百里屠蘇懷里的沈曦笑道︰「小曦可否要來看看我新做的偃甲?」
「好呀好呀,快把你答應小曦的好玩的偃甲拿出來給小曦看看~」沈曦忙高興道。
見不遠處的小曦心思全數被偃甲吸引去了,謝衣才將百里屠蘇引至一旁,取出鳳來琴的另一半材料,笑道︰「這半張琴在我殿中空置的百余年,今日終于物歸原主了。」他頓了頓,見百里屠蘇似欲言又止,便體貼地問道︰「屠蘇,你今日來尋我,可是有事?」
百里屠蘇接過榣木,又見時隔百年,謝衣待他卻一如當初、毫無生疏之意,不由心中微暖,點了點頭直言道︰「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說罷將謝偃的頭顱與心髒交到了謝衣手上。
「這、這是……!」
百里屠蘇便將下界遇到樂無異、謝偃等人的事與謝衣說了一遍,然而卻獨獨隱去了歐陽少恭。並非他有意隱瞞謝衣,甚至對于阿夜他也未曾提及歐陽少恭之事,只因如今正是流月城關鍵之時,他不願再為他事惹阿夜勞心,亦不願將他人牽扯入他與歐陽少恭的恩怨之中。
謝衣听罷後眸中閃過一抹震驚與復雜之色,夾雜的隱隱的激動,然而他也知曉沈夜心中所想,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怪他的師父。
「超窺天道、創造生命,雖然只是一個微弱的靈……謝衣,你當真令我吃驚。」百里屠蘇望著面色復雜的謝衣,語氣中帶了幾分敬佩之情。
謝衣緩緩舉起手中的偃甲零件,看了許久,而後才像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偃甲盒內。他望向百里屠蘇,嘆道︰「作為偃師,窮盡天地奧秘、探求偃術極限,乃至超越世間一切天道規則,是我最迫切的願望。然而凡人之力何其渺小,超窺天道、創造生命,又是何其驚世駭俗,或許這毀壞至此的偃甲人,便是天道予我的一個警告……」
百里屠蘇微微蹙眉︰「如此說來,你……不願修復這偃甲人?」
緩緩搖了搖頭,謝衣面上隱隱浮現出一抹悵嘆之色。
「下界二十數載,乃至如今,我常常自問,違逆天道、以偃甲破開伏羲結界、試圖尋找烈山部存續之法,我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對是錯。若是對的,為何又是我恰恰給了心魔可趁之機,以此引發下界生靈涂炭,師父……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謝衣頓了頓,望向案上的偃甲盒。
「這百余年間,我未有一日懈怠此問,然而直至今日,我才真正尋到了答案。」
他笑了笑,轉眸去看百里屠蘇,目光是無比的專注與柔和︰「屠蘇,多謝你。這偃甲靈我定會好好照顧,偃甲我也必定修復,兩個月後,你自可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