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間一如往昔般空曠幽寂,亙古久遠、支撐了烈山部近千余年的矩木靈力靜靜地沉澱著,無論外界如何嚴寒,都絲毫無法侵入這個綿延了無數族民生命的悄寂空間。
穿過漫長而蜿蜒的石制台階,沈夜手中執著為滄溟獻上的最後一束鮮花,安靜地走到了矩木根系之前。不遠處,滄溟隱約而清晰的身影被禁錮在矩木枝椏之間,已近百年。
望著閉目沉睡于矩木下的流月城主,沈夜一步未停地走上前去。像過去百年里的每一日一樣,他緩緩蹲下了身子,將手中的鮮花插到了她身旁的矩木枝椏之間。青翠的藤蔓纏繞在她肩頭,青絲如瀑般瀉下,蒼白而莊嚴的臉龐無言地呈現出一種驚人的美麗。
這座神裔之城的城主,就被禁錮在這支撐著整座流月城的蒼老而慈柔的生命之內。
四圍陰火漸起,照亮了滄溟蒼白清麗的臉龐,一瞬間閃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猙獰之色。
「呵……這不是大祭司嗎?幾日不見,你的氣色∼可是愈發不如往日了∼」陰沉沙啞的嗓音忽而響起在寂靜之間,感受到身後已然凝出實體的黑色人影,沈夜眸色漸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慚愧,上至族民遷徙、投放矩木枝,下至這些敬獻城主的花束,本座都要一一過問,自是不及你清閑愜意。」
「呵呵,大祭司言重了∼不過,下界矩木枝仍是不足,還請大祭司多多督促∼」
沈夜唇角笑意漸深︰「這個自然,本座定然加倍用心。」
說完了這每次必講的要求,礪罌似是對沈夜帶來的花束產生了一絲興趣,陰沉地笑道︰「呵∼說起來,自打能夠破界而出,大祭司每日都要派人前往下界采摘鮮花,所費人力物力,可是彌足可觀哪……呵呵,大祭司情深意重,令人動容∼」
呵……情深意重,令人動容……
緩緩站了起來,沈夜回過身去,唇邊微微現出一抹冷笑︰「原來魔也是會動容的麼?本座倒是頭一回听聞……那麼,你可曾記得本座的兄長曾兩度置你于將盡之刻?不知那時的你,可曾因恐懼而動容?」
「……他?」沈夜的話令礪罌再次想起了那個可惡的天府祭司,原本稍顯滿足的語氣立刻又陰沉下來︰「我自然記得,呵∼不知大祭司這百余年來可曾尋到他?想這人界茫遠廣闊,尋一把劍,想必是比每日采摘鮮花還要辛苦吧∼」
漆黑的眸中冷意漸顯,沈夜繼續道︰「那麼你又可曾記得本座曾說過,若再有第三次,本座定要叫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礪罌聞言身形一頓,心中忽而警覺起來,語氣卻仍舊如平時一般道︰「大祭司今日興致倒是頗好,竟忽然與我說起這些∼」
「呵∼」沈夜冷笑一聲,又道︰「本座听說,你們魔族大多精通旁門左道。不知你是否听過,什麼才是世間最隱秘的封印之術?」
「……封印術?呵,願聞其詳∼」
唇邊笑意更深,沈夜將一手負于身後開始掐訣喚醒滄溟,一邊道︰「上古之時,有一種叫‘冥蝶之印’的術法。施術時,需將靈力注入活人的魂魄,形成蝶繭;蝶繭隱秘蠶食宿主魂魄之力,在宿主體內慢慢孵化成靈蝶。」他的聲音漸漸帶上了一絲低沉的陰郁。
「宿主靈力越強,靈蝶的孵化期就越長,所具有的怨力與煞氣也就越強。在受到召喚那一刻,靈蝶將吸干宿主魂魄之力,破繭而出。據說……最強的冥蝶之印,甚至能夠封印神魔。」
「……」礪罌忽而沉默下來,一股不祥的預感如潮水般向他襲來。
面上帶上了一絲嘲諷之色,沈夜冷笑道︰「怎麼不說話了?方才不仍說本座情深意重?可惜吶……這些令你動容的花束,每日都會向滄溟魂魄中的冥蝶之印輸送靈力,就在你眼皮底下,它們一日日結為蝶繭……孵化成蝶。」
「什麼?!你——!」礪罌猛然大驚。
帶著快意與嘲諷的視線直直射向那令人厭惡的黑影,沈夜低沉而冰冷的笑聲緩緩在寂靜之間響起︰「如何,動容麼?驚訝麼?憤怒麼?後悔麼?呵——!」
礪罌心中大怒,方欲調動魔氣,卻忽覺那源源向他輸送力量的矩木竟突然停止了供應。
「你做了什麼——為何我與矩木枝——為何——!」
「為何——你與下界那些矩木枝的關連被瞬間切斷?」猙獰的厲色猛然在漆黑的眸中迸發而出,凌厲的風聲掃過袖袍。
「黃泉路長得很,你去路上慢慢想吧!」
「混賬!你背棄盟約,我殺了你!」憤怒的吼聲在寂靜之間回蕩,礪罌方欲殺了眼前之人,忽覺一股令人心驚的禁錮之力倏然纏繞住他。「誰?!這是什麼東西?!」
「……我才想問,敢在流月城撒野,你又是什麼東西?」纏繞的根系之間,沉睡了百余年的流月城主緩緩睜開了雙眸。
無數紫色靈蝶帶著強大的封印之力淹沒了那個在無數日夜里纏繞著的黑色的噩夢,昭明安靜而牢固地插在矩木枝干中,斬斷了那個噩夢與流月城的最後一絲聯系。
「……你以為……這樣就能……封住我……?」嘶啞而難听的話語最後一次在寂靜之間響起,帶著陰沉的語調與得意。「你一定……會後悔的……呵呵……呵呵呵呵呵……」
「……」沈夜緩緩將視線投向了滄溟,眸中微閃︰「你……」
滄溟微微笑了笑,蒼白清麗的臉龐帶著一絲平靜與安然︰「大家都遷往下界了嗎?他們往後……終于能少一些辛苦折磨?」
沈夜點了點頭︰「……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溫暖濕潤,草木繁盛,還有許多珍禽異獸……我已下界看過了,大家都很喜歡……」
「是麼……那就好……」緩緩將視線投向蒼莽矩木外的天空,滄溟幽靜深邃的眸中浮現出一抹解月兌之色︰「能與保護著大家的矩木一同死去,也不錯……可惜……它卻從未讓我看上一眼外面的景色……這一生……終究沒能逃出這囚籠……也不知該謝它、還是該恨它……不過也好,但願此去能化歸煙雲浮塵……逍遙天地……再無拘束……」
「……」
將視線收回至沈夜面上,看著那深沉不可窺盡的漆黑雙眸,滄溟心中不由閃過一抹愧意。
「……阿夜,多謝你多年來為我支撐起這座城……」
「……」搖了搖頭,沈夜輕聲道︰「沒什麼,這都是我該做的……」
「……」
風掃過寂靜之間外圍的矩木繁枝,夕陽的余光揮灑在翠綠茂密的樹葉上,颯然而動的風帶著熠熠生輝的樹葉交錯出沉寂的光影。
沈夜看著已然空無一人的枝椏之間仍舊鮮翠的花束,靜靜地轉過身去。
還沒有結束……神殿之中,他最在意的人還在那里……
什麼……都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