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異,你別沖動!」巫山水湄邊,聞人羽抓住樂無異的手臂急道︰「現在水底墓都已經塌了,就算你下去也進不去了啊!」
「那我也決不能讓他們兩個人就那樣留在水底!」樂無異用力甩開聞人羽的手道︰「屠蘇是為了保護我們才變成那樣的啊!我已經失去了師父,決不能再失去他!」
夏夷則正于一旁照看因靈力消耗過度而暫時暈厥過去的阿阮,聞言不由抬頭道︰「樂兄切勿沖動,屠蘇乃是劍靈,如今明夜與焚寂皆在我們手中,他自可隨時歸來!」
樂無異動作一頓,眸中閃過一抹光亮︰是啊!屠蘇是劍靈,隨時都可以出來的!然而僅是一刻,他的雙眼便復又黯淡下來。
「那少恭怎麼辦?」
提起歐陽少恭,聞人羽與夏夷則兩人卻都是沉默下來。
心下忖度片刻,夏夷則雖有些猶豫,但仍是道︰「樂兄,以方才發生諸事所看……恐怕歐陽少恭一開始與我等接觸的目的便不單純。」
樂無異皺眉,方搖了搖頭想為歐陽少恭說些什麼,忽覺手中焚寂猛然一震,而後竟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他有些驚慌地將焚寂舉起來,然而話仍未完,卻听一聲清脆的崩裂聲乍然響起,焚寂氣勢猛然一變,劍身忽而攔腰斷裂,發出沉重的聲響掉落在地。
沉默驟然降臨了本就寧靜的巫山水湄,微風拂過三人的衣袂,帶起有些蕭索的回聲。
樂無異看著那斷裂的一半劍身,有些怔怔地開口道︰「聞人,你是不是說過,劍一旦受到損傷……那劍靈……」
「……」聞人羽怔然地張了張口,卻未曾說出一個字來。
「少恭說過,焚寂才是屠蘇的本體,那屠蘇……」說到此處,樂無異瞳孔驟縮,心髒就像被什麼東西突然刺了一下,尖銳的疼痛如閃電一般竄過四肢百骸。
忽然,樂無異俯身撿了那一半劍身便要轉身下水去,夏夷則見狀忙攔住他道︰「樂兄,你先冷靜一下!」
「你讓我怎麼冷靜!」樂無異微紅著眼楮大聲道︰「他現在還不出來,肯定是被什麼攔住了,一定是那些藤蔓!我要去救他!」
「即便如此,焚寂已然斷裂,你進去也尋不到他了!」
清晰有力的話語一字字沉重地撞擊在心上,樂無異身形猛然一滯。
微長的劉海掩住他眸中神色,向來微翹的唇角如今卻抿成一條筆直的線,聞人羽知他平日與百里屠蘇關系很是親厚,況前不久謝偃前輩又因保護他們而死去,今日百里屠蘇又是如此……連番接受這般打擊,縱是身為天罡、平日見慣了生死的聞人羽也不禁心有戚戚然,遑論涉世未深的樂無異……
聞人羽張了張口,方欲說些安慰之辭,卻听樂無異帶著些許哽咽的話語一字字穿過巫山水湄的寂靜傳達而來。
「屠蘇……他……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只覺得……明明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孩,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板著臉,實在是好玩得很……後來……紀山那一晚,他居然說我很厲害……從那時我就知道,屠蘇其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在我差點被仇恨奪去理智的時候,也是他罵醒了我……我、我還曾經懷疑過他……但是他、還是那麼努力地在保護我們……」
「然而就在剛才……我看見他……就那樣被門抗拒在了漆黑的墓里面……」
「每一次……隱約看到一線希望,但最後……最後總是這樣!為什麼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樂兄……」夏夷則看了看樂無異,又看了看一旁仍舊昏睡著的阿阮,不由嘆了口氣。
微微捂住眼楮,樂無異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冰冷的水底……哪怕這個希望再渺茫,我也要親自回去看一看……!」
聞人羽聞言雙手微動,然而終是沒能抬起來攔住樂無異,因為她知道,如果這次不下水,那麼樂無異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神殿依舊巍峨而冰冷地佇立在蒼茫無盡的矩木之下,沈夜獨自一人穿過寂長深邃的甬道,平靜的漆黑的雙眸印出兩旁燻然閃爍的火光。
就像第一次失去百里屠蘇時抱著他穿過昏暗的甬道一樣,沈夜面無表情地行走過石制地面,刺骨的冰冷透過靴子蔓延而上,浸過指尖,浸過心髒,浸過冷厲分叉的眉梢,浸過漆黑深沉的雙瞳。
來到甬道深處的那間石室前,沈夜解開禁制在外的結界,而後走了進去。
被堅冰覆蓋的石床之上,那個沉睡了百年的人靜靜地躺在上面,慘白的面色昭示著他早已死去多時,冰霜覆在那縴長濃密的睫羽之上,令他看上去依舊那般清冷孤高,就像流月城下沉睡了千年萬載的雪山,望之可即,卻……始終難以觸及。
指尖觸上那被薄薄冰霜覆蓋著的臉頰,一瞬間刺痛般的冰冷不由令沈夜微微一顫。
這一生本就不該有所奢望,能隨他一同離去,也終是他的幸……
閉上雙眸,沈夜感受著縈繞在指尖的最後一絲溫度,終是微微掐訣,解開了禁咒。
淺藍色的光點漸漸浮現在昏暗的石室之內,散發出月光般溫柔的瑩潤光亮,沈夜眸中眸光微動,緩緩俯去,帶著溫柔的虔誠之意,吻上了那人冰冷的雙唇。
柔軟的觸感與上次花樹之下的親吻一般無二,但是那樣的溫度太冰冷,幾乎能將靈魂都冰凍住……然而,即便是那樣冰冷的溫度,也終將同這座太過古老的城一同逝去……
溫柔的光點包裹住他,禁錮了百年的等待與執著,終于在此刻崩散離析。
溫暖而輕盈的觸覺擦過他的臉頰,那是禁錮在這個身體里的其余二魂三魄……不知如今沒了禁咒的束縛,它們又將去往何處……
微微伸出手去,試圖觸及到那一絲動人的溫暖,然而許是靈魂太過輕盈,穿過指間後,便再沒了觸及的機會。
垂目望下去,冰冷的石台上已然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了。
「……」沈夜輕輕笑了一聲。
這才是……真正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