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太婆的墳在小龍山,小龍山是村後大山連綿下來的最末一座山包。山包平整以後,剛好並排太公太婆的墳。
小龍山年年長高,小龍山的墳在長高的山上年年長高著。風水先生站在小龍山上,雙目流連山原,說,好所在,墳頭東南,浩浩蕩蕩。墳尾西北,氣韻悠長,當發呢。于是太公太婆先死的大兒子葬在小龍山西山腳,後死的二兒子葬在小龍山的東山腳。
許多年過去又許多代過去了,兩支里後面老死的人兩山腳葬著,成行成行,由小龍山包隔著,成兩座墳冢,只是東邊的地盤已大西邊許多了。
這時候,東支領頭的是仁能,西支領頭的是仁義。兩支分久了,生出許多摩擦來。要不是仁能和仁義死扳著,早就因著是是非非打得絕根罕苗了。但吵吵鬧鬧是阻不住了。吵鬧中,東支的人就說,你看你們的墳地,小著呢。和我吵,誰當敗誰當發呢,罵得死人麼?罵得死絕麼?天定的。每說到這,西支的人就蔫了氣,把氣按著鼻子往心里灌,將人憋死。
在老一輩人眼里,人活有坐相,人死有臥相。坐相好,氣宇軒昂,吸納順暢,人氣沖盈,自然子孫滿堂,臥向好,乾坤舒展,采ri月之jing,納山水之華,天地浩蕩,魂祥魄和,
庇佑後代玄黃。所以懂人情世故的人不看坐相看臥相,這倒不是因生相難看,而是因著有些後生小崽雖有好坐相,卻不能盡天年,短命一生,不留下骨肉于人間。按仁義的算計,始祖分兩支,西支的子女哪一帶都不比東支的人少,可東支的人大多長壽,無病而終,西支的人多是中途夭折,不到六十老死的年頭,埋不進西支的墳,這樣ri久天長積攢下來,西支的墳冢、活著的後代已大不如東支了。仁義越想越不明白,同一個始祖,東西兩支夾著,手心手背都是肉,原該不會偏心的。
斷不會偏心,仁義肯定著,記起了太公太婆。
太公太婆青梅竹馬,一大便遇上了戰火連天的光景。**之夜,更是喊殺震天。天亮了,躲在床底下的兩口子出來,就見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全死絕了。他們逃離戰火,離鄉背井的恩恩怨怨每來到了這大山里頭,生下了二男二女,老了還大福相,互相撐扶著,四周轉轉,巡視開闢的村疆域,ri子久了,就愛到村西的小龍山上。兩老常常站在山包,老眼山s 莽原,頭頂陽光藍天,仿佛兩個衰老的山里的jing靈,時而並肩站著,時兒並排坐著,听任時光荏苒,記憶流長,和山水一s ,和光yin同塵,終了,閑雲野鶴一般,並臥在郁郁蔥蔥的小龍山上,仿佛永久聆听鳥叫空遠,水流悠長,相依著,在大山濃濃的氣韻里,在天地寬大的懷抱里,活著時蒼茫,睡著時空了。太公太婆在世清明,永久了也會清明的,斷不會蔭育失份。仁義再一次肯定了。
這一定是另外有因果。仁義想,仁能來了,說,如今兩支一盛一衰,總不是個長久之理,萬一哪天我們頂不住了,持強凌弱,村里不會血流成河?仁義說,我也怕這個。怕老祖宗家業到了我們手上,哪一天打打殺殺,尸橫遍野。仁義和仁能請來了風水先生。
風水先生上了小龍山,老半天才下來,說,兩座墳許多年都沒有再長高了,怕是……怕是發不了了,東支的還好,西支的卻堵了通道。
風水先生說,原來小龍山是好的,在小龍山的前爪上,前爪節大著,想成小龍,偏是南山東移了。仁義和仁能順著風水先生所指的望去,可不是,南山不南了,偏了東了。
風水先生說,太公太婆選了小龍山原本是好的,riri月遷移,南山大了,移了,墳頭東南堵了通向,擋了大龍的右眼,斷了小龍的氣韻,偏又落在西邊,原本西邊是大貴大發的。
風水先生說,怕是再過上幾代,南山再移,龍的去路全堵上了,雙眼一抹黑,龍爪絆山石,山s 不開面,水聲不長鳴,就要當敗了。
西邊的一支有仁義領著,去看南山。東邊的一支由仁能好說歹說,死扳則後反正沒斷了龍左眼的看處,就是不去同西支的人挖開南山。仁能無奈,自己領著三個兒子去了。南山很大,想削開東邊非一代人之力能讓龍右眼看穿南山遷向莽原的,偏又沒有東支的人去,只憑著西支十多條漢子,哪年哪月的事情。所以不久,西支的人心灰意冷,仁能的三個兒子也不去了,開南山的事情就這麼擱了下來。
第二年chun天,仁義和仁能上了小龍山,往南山望去,我的天啊,南山又右移了。
仁義和仁能管不了別人,只能管自己家了。仁義將自己的家搬到了南山,帶著二崽二女開山,仁能終于把家搬到了南山上和仁義為鄰。但只帶來了二崽二女,大兒子死活也不來了。六個男丁開山者石,六個女人幫著,成年累月,為著龍眼看穿南山。
仁義仁能不在村中久了,村中起了很大的變故,等仁義和仁能發現趕回了村子,召集族人,可到了時辰,竟沒有來一個人,仁義和仁能終于失去了控制,東支西支都有了新人。仁義仁能想想,看來村子真的是當敗了。罷了罷了。他們回去,也沒再開山,將家搬到了南山腳下,子女配成了四對,開出了另一個村落來了。但祖墳在那里,每年的清明還是回去掃墓。
仁義和仁能老了以後,老村人東支滅了西支,東支的人把西墳山開成了地。又是很多年以後,東支的人開出的新枝又打了起來,也就幾十年光景,漸漸沒了子嗣,ri漸敗落了。等到仁義和仁能的後輩的第六代,老村被一場大火全毀了。
新村的人請了風水先生上了小龍山,風水先生說,你們看看啊,哪有墳?沒了,再看龍向,南山和東山相合了,只一條小天縫,怪不得遭天火呢。
新村人就這樣另外有了始祖墳,舊祖墳隨著代際生衍,沒有人來掃了。等新村人到了十五代,後生偶然翻過南山,進到了老村新界,坐在地上仰望參天大樹,人模模地,撿起了一片瓦角,納悶說,嘖噴,這哪來的瓦啊?
有人站到小龍山上,望一望,只見並肩的兩座山,只在山腰才分了頭。再看看東邊西邊,全是林木,並沒有千年之所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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