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墨藍色的夜空懸著一輪明月,地面上是皚皚白雪,有細微的風吹過。
淡淡的月光下,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株璀然盛放的紅梅,紅梅之後是蘇子恆帶著笑意的晶亮眼眸。他說︰「我看見你的梅枝被撞壞了。喏,這個送你。」
我心一暖,他從來都是這般細致體貼。
他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臉頰,驀地一冷,沉聲問道︰「你又挨打了,因為下午的事?」
我點點頭,不願提及不愉快的事兒,于是接過紅梅,輕嗅了一下,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笑道︰「好香。」
「疼嗎?」他依舊深鎖著眉頭,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溫軟的手掌夾帶著隱隱梅花幽香。
我笑了笑,嘴角扯得有些大,臉疼︰「沒事,習慣了。」
他的眉頭卻鎖的更深,疼惜地望著我,眼眸深處卻是幾分懊惱︰「若是我不是那般不受待見,你的身份也只是提督府里的一個普通婢女,或許我可以將你光明正大地帶離這里……」
頓了頓,他又問道︰「阿瑤,若是我將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將你悄悄安置在我府中,你願意嗎?或者,我也不再繼續這般處處受人壓制奚落的日子,天高水闊,咱們一起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生活,如何?」
我怔住,真的可以這樣嗎?
沒有苛責和辱罵,遠離舅舅與舅母,到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只有我和他。待我及笄,他娶我嫁,然後生幾個可愛的孩子,種幾株果樹,養幾只雞鴨,溫飽自足……這樣的願景太美好了,讓我覺得不現實。
我尷尬的身份、幼稚的年齡,對于未及弱冠的他是很大的負累,這一點我不得不考慮。況且,我也想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離開提督府。
見我猶豫,他不免有些失落,抿了抿唇,又道︰「你不用急著回答,什麼時候有了答案再來告訴我。」
我看著他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牆頭,抬頭望了一眼墨藍的夜空,覺得月光真冷。
多年後,我在同樣寂靜的深夜,望著同樣清冷的月色,撫心自問,若是這時我答應與他遠走天涯,我和他的命運會不會就此不一樣?
沒有人能預料此刻做下的選擇會造就怎麼的未來,我也不能。每個人都必須承受自己做下的選擇所帶來的結果,我也是。所以多年後的我也只是安靜地望著無聲月色,滿心悵惘。
接下來的幾日,何若雲怒火未消,我要洗的衣服比平日多了兩倍,不但要清掃她的流雲院,還要打掃整個後花園。我時不時便會被她尋個錯處擰幾下,就是沒有錯處時也要挨她幾句罵。我一貫的低眉順眼,不吭不喘,她就像一拳頭捶在了軟棉花上,久而久之她也懶得罵了。
又一日,我拿著掃帚清掃後花園甬道上的落雪,忽見碧兒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滿臉淚痕地跑來。她瞧見我,抱著我就哭︰「小小姐,碧兒不活了,碧兒沒臉見人了……」
我的心里一「咯 」,不用問她也能猜個大概。我又氣又急,顫抖著聲音問道︰「是誰?」
碧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良久才說是何若風。
何若風出府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聚會喝酒,喝醉了,回了府吐了個昏天黑地,碧兒在跟前服侍他。結果他酒後亂性,碧兒掙扎不過,被他給睡了。
碧兒比我年長,此時正是芳華妙齡,杏眼粉腮,十分清秀,又生得體態窈窕,只怕早被何若風那個混蛋惦念上了。酒後亂性,也許只是個借口。
娘親死後,爹爹也死了,然後蘇嬤嬤也病逝,一直是碧兒疼我護我,我當她是親姐姐。如今她這般被何若風欺辱,我再也不願忍氣吞聲,要去給她討個說法。
碧兒卻抽噎著搖了搖頭︰「這種事,哪個大戶人家沒有發生過。命好的被抬了姨娘,還有就是被開了臉做通房丫頭,命不好的就是被打賣給人牙子,要不就直接亂棍打死……咱們討不到好的。小小姐,這都是碧兒的命。」
我倒不知道這一點,驚了一驚。
碧兒又哭著說︰「少爺還未成親,夫人一直想給他結一門好親事。若是未成親就傳出了荒唐事,會壞了他的名聲,他的親事也會受到影響,夫人必不許這樣的情況發生,碧兒怕是沒有什麼善果了。」
我听明白了碧兒的意思,舅母若知此事,不是會將碧兒打死,也會將她賣給人牙子。我心里壓了塊大石頭,沉了又沉,難道就白白吃了這個虧,讓這件事無聲無息的過去?
「不如此,又能怎麼辦呢?」碧兒雙眼紅腫,嗓子都哭啞了。
我抬頭望了望天,袖中的手卻緊緊握住,問她︰「你願意被他抬為姨娘嗎?」
碧兒猛地望住我,止住了哭,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小小姐,你要干什麼?」
我不答,只是又問了她一遍。她瞬間又落下淚來,良久,輕輕搖了搖頭︰「那樣的人,碧兒不願。」
我心里竟似舒了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緊緊摟住她︰「碧兒,相信我,我會給你挑一個最好的男子,讓你紅衣披身,風光出嫁!」
碧兒哭得更悲壯,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從此刻起,無論我做什麼,我只要你相信我,今天的事不會就這樣算了的。好了,別哭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止了哭聲,點了點頭。我為她略整了整儀容,便拉著她直奔何若風的院子去了。
瞧見我和碧兒,何若風院子里的幾個婢女神色各異,有的鄙夷,有的同情,還有的是幸災樂禍準備看熱鬧。許是瞧我面色不善,何若風身邊的一個大丫鬟便給一旁的一個三等丫鬟遞了下眼色,我便看見那個三等丫鬟往院門口溜去,想來是要給王氏報口信。
我一聲喝住︰「站住,誰也不許出這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