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遠夏笑著調侃︰「恐怕唯有在秦將軍面前,阿瑤才會收起她的利爪做一只溫順听話的小貓。她面對我時可是牙尖嘴利得很,很少這般乖巧的。」
我將頭幾乎埋在了米飯里,阿哥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的,我對他心存愧疚。
飯後,我剛要回房,卻被阿哥喊了過去問一些府中情況以及秦夫人是否安好。听我說完,他點點頭,淡淡說道︰「嗯,你路上也累了,早點回去歇息。」
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更加確定他有些變了,以前的他才不會說這些關切的話。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心中雖有幾分狐疑,卻被更多的歡喜壓了下去。
想著晚飯時吃得多,積了食,睡覺不舒服,剛好白日逛園子發現一方小池塘,去那里消消食也好。月色很好,光華似水,我踏著月光一路行去。
池塘前早已有了人,紅衣如火,臨風而立,正是慕容遠夏,他旁邊立著承安,估計也是晚上吃多了撐著來消食。
我牽了牽嘴角,冒出了一個主意,放輕步子貓著腰靠近,想要嚇一嚇他們。
誰知竟听見承安說︰「烏澤與天啟交戰,公子卻支援烏澤大軍糧草,若是被天啟知曉,于我大昭豈非不利?家主若知,也定不會同意,畢竟……」
「畢竟我是慕容世家的下一任家主,畢竟慕容世家是大昭四大家族之首,與大昭皇室息息相關,榮辱共同,作為行事皆要深思熟慮,不能累了家族,更不能禍了大昭……」慕容遠夏輕笑,「自從我決定游走各國,財達天下,這些話父親便時時在我耳邊嘮叨,如今你也要說與我听嗎?」
「公子既將家主之言銘記在心,卻為何……」承安略有遲疑,「是為了阿瑤姑娘?」
我心一緊,卻听慕容遠夏又是一記輕笑︰「承安,我是個商人,重利!至于其他,我自有分寸。」
一句似是而否的話,听不出真正心意,或許真如他所以,賣給烏澤糧草只為一個「利」字。
然而,我仍是掩不下心頭震驚。
大昭與天啟和烏澤均有接壤,不好戰,多年保持中立。慕容遠夏竟出自四大家族之首的慕容世家,實在出乎我的意料。無論是否真為錢財,從他的立場來看,決定幫我們籌集援糧已屬不易,定是經過萬般思量,我心懷感激。
我沒有繼續听下去,悄然離開。
翌日見到慕容遠夏,仍是說說笑笑一如往常,沒有和任何人提起他的身份。但是,阿哥和雲昊等人似乎有所猜測,或者已有所察覺,卻都一致的緘默不語。或許,急需糧草的這個時候,慕容遠夏是誰不重要,來自哪里不重要,能提供大量的糧草便足以使眾人按捺下其他顧慮。
慕容遠夏不過在涵水關待了兩日,他在別處的生意出了岔子,攜承安急急趕過去處理。走前,他捏了捏我的臉頰,笑道︰「打仗是男人們的事,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過多憂心……等到下次見你,要是比現在瘦了,我可是不依的。」
我紅著臉拍去他的手,惡狠狠道︰「下次你再這麼動手動腳,我也不饒你,讓阿哥把你的爪子剁去。」
他大笑,趁我不備又捏了捏我的臉頰︰「我又動手動腳了,你能把我怎麼著?」
話音未落,他已縱馬揚長而去。我望著揚起的漫漫塵土,嘴角緩緩扯起一個笑,走好!
沒幾日,雲昊也走了。有旨意從金城傳來,他奉命去重災郡縣安撫百姓,以及修整河道治理水患。他要把雲嫣帶回金城,雲嫣死活不肯走,他無奈一笑,囑咐阿哥一定要保護好雲嫣。他又問我︰「阿瑤,你也不走嗎?」
我看看阿哥,阿哥沒有吱聲,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別處。我便明白,他沒有趕我,我有留下來的可能。
雲昊看得明白,頷首微笑︰「那,你多多保重!」似乎,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消散在那抹溫暖的笑意里。
「太子也是,多多保重。」我一臉真誠,躬身福禮相送。
兩次在阿哥面前替我解圍,又是一路從金城相伴來到涵水關,他的溫柔和煦,他的平易近人,他的仁慈善良,都讓我不能不從心底里為他真心祝福。他會是一個仁善的太子,將來亦會是仁德的皇帝。
此後,涵水關的形勢緊張,阿哥與眾將疲于應戰,無暇顧及我。我盡心盡力照顧他的日常,希望他能在戰事間歇得到最舒適的休息。他確實與在金城的時候有所不同,有時候他吃著我做的點心,會夸上我兩句,而我得了夸獎後,做事會更加用心。似乎只有更加盡心妥帖地照顧他的日常,才能表達我內心的喜悅與感激。
援糧源源不斷地送來,後方無憂,前方卻越發緊急,更多的傷兵從戰場上被抬下來。我親眼目睹了什麼叫血肉模糊,我的耳朵听到了什麼是痛苦的哀嚎,我也懂得了什麼事慘絕人寰的殘酷戰場。
軍中人手不夠,我開始幫忙照顧傷兵,為他們清洗傷口,做著簡單的包扎,為他們抓藥煎藥喂藥。我看著一些人失去胳膊失去雙腿,我看著一些人慢慢傷愈,也看著一些人痛苦死去。從初始看見鮮血淋灕的傷口會惡心嘔吐,到我可以面部改色利索地拔去傷兵身上斷箭,我經歷了一個極艱難的過程。然而,看著我參與救治的傷兵痛苦死去,我仍然會哭,我始終學不來麻木。
他們是某些人的父與子,曾是平凡的百姓,過著平凡的生活,不是像意圖玷污我的李公子那樣的惡人。他們會生老病死,卻不該這樣慘然死在戰場上,魂無歸處。這樣的死亡本可以避免,只要帝王少一點野心,多一些仁慈。
我忽然痛恨起那個我生活了十二年的國家,忽然對從未謀面的天啟信王起了怨怒。盡管知道這樣的怨恨毫無意義,我仍然無法克制。
然而,不久之後,我便見到了這位十分厲害的天啟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