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是在被送出老祖峰台院的途中想明白真相的。
當著宗師寧七衛和首座左流英的面,小秋念出的咒語的確產生了效果,令空氣微震,讓火球爆裂,然後左流英立刻將他完全掌控,獲悉他內心的全部記憶與想法。
小秋不喜歡這樣的經歷,等到小道士過後向他解釋控心術之後,他更不喜歡了。
「其實這算不上多厲害的法術,達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大部分都能學會,與此同時,只要你能凝結成丹,自然會對控心術一類的法術產生抗拒。防御總是比進攻要容易些,所以控心術的使用要求相當的實力差距,對大多數道士來說,實在沒多大用處,也就能欺負一下你這種水平的小孩子。」
小秋開始回憶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在物祖堂念出咒語,當時的感覺很明顯,隨著錯或落莫弱五個字吐出,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從心口生發,瞬間傳到指尖,然後火球被定住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火球若有若無的重量。
再往前回想,他在館舍庭院里被辛幼陶逼到絕境時,雖然也念出了咒語,但是沒有產生任何類似的奇異感覺。
反復回想,小秋終于確定,剛剛在物祖堂里,是他第一次念咒生效,辛幼陶的火球爆炸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芳芳了。
小秋的心提了起來,他剛醒來的時候,隱約听到宗師與首座在爭論一個詞,當時他的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沒听懂幾句,但能听到與咒語有關。
「念心是什麼東西?」
「原來你用的是念心之咒,怪不得。」小道士恍然,看到小秋神s 有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初三祖創建道統的時候發明了若干法術,各種類型都有,後來在實踐中發現五行類的法術最好用,于是五行漸漸獨大,其它類型不是失傳就是埋沒在故紙堆里無人修煉。念心是其中一類,比較特別的一類,只要有道根,無需內丹就能誦咒施法,可惜威力不大,所以從來都沒有興盛過,現在五行大興,更是沒人修煉啦。」
說到這,小道士望向鏡湖村的方向,惋惜地嘆氣,「梅傳安入魔之前一直在苦心鑽研無人問津的廢舊古術,希望能變廢為寶,從中挖掘出另一條能與五行法術比肩的脈絡出來。唉,可惜這樣一位天才道士了,付出這麼大代價,卻只是……首座有說這條咒語是新的嗎?」
小秋搖搖頭,他記得很清楚,「首座說這是一條九祖時期就有的小法術,習之無益,讓我以後不要再在上面花費時間,以免耽擱正經修煉。」
小道士又發出一聲嘆息,越發替梅傳安感到不值,「首座說得沒錯,你還是把它忘掉吧。念心之術被道士遺忘還有一個原因︰魔念常常由心而生,念心之術正好處在道魔邊緣,威力不大卻極易入魔,的確習之無益。」
宗師寧七衛也是這麼說的,小秋點頭,十分感謝這位小道士,感到他說話的語氣有點老氣橫秋,忍不住問︰「你有多大了?禁秘首座看上去十七八歲,實際上好幾百歲,你呢?」
小道士的笑容跟普通孩子一樣,「老祖峰上你看不透的事情多得很,等你起碼開竅通關之後再來問吧。」
……
小秋將山上的事情都講給芳芳,「對了,小道士告訴我,辛幼陶根本沒有內丹,他用的是藏身符,就貼在腰上,右手伸出來的時候左手暗中祭符。他的火球術也很低級,只是看著嚇人而已,就算燒在身上也不會產生太大損傷。」
「原來是這樣,當時看上去可挺嚇人的。」芳芳歪著頭,思考「藏身符」幾個字。
「你還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不是你施放的咒語?」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芳芳的神情有些茫然,當時她奮不顧身地撲上去,全部注意力都在小秋身上,有點記清當時的感覺了,「之前我就有過那種……從心里傳到指尖的麻酥感覺,也見到過眼前仿佛有什麼透明的東西在晃,可我不知道它能定住火球。」
芳芳露出歉意,早知道是自己誦咒生效,她不會讓小秋承擔責任。
小秋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埋怨芳芳,心里只有感激,「以後別再用它了。」
「嗯。」
小秋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我有種感覺……梅傳安把咒語說給我們這件事並不簡單。」
「你想到什麼了?」
「左流英總想證明咱們體內還有魔種留存,梅傳安從前偏偏是他的徒弟,莫名其妙地來到館舍,又莫名其妙地在臨死之前說出一句咒語,而梅婆婆照顧他十年都從來沒听到過,這里面有點問題。」
小秋不是第一次懷疑左流英了,所以芳芳並沒有意外,合起書本思考了一會,「只要以後不再用這條咒語,應該就沒事了吧?」
兩個十來歲的少年男女,當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應對老祖峰上的首座,小秋說︰「沒錯,咱們再也不用這條咒語,讓左流英干著急去吧。對了,我在山看到一只麒麟幼崽……」
芳芳立刻產生了興趣。
在館舍前院的另一處房間里,王子辛幼陶獨自躺在炕上,蜷縮成一團,因為今天的這場慘敗而瑟瑟發抖。
計劃本來執行得順順當當,辛幼陶輕易贏得絕大多數孩子的追隨,迫使了解他底細的野林鎮少年發生分裂,可就在他試圖啃下最後一塊硬骨頭時,他被噎住了,結果一敗涂地,將到手的勝利拱手相讓。
野林鎮的少年重新團結,別的孩子全忘了王子的好處,反而用猜疑的目光看著他,那兩名最得寵幸的親信,也只在他的房間里待了一小會就匆匆告辭。
獨居一室原本是王子的特權,現在卻成為孤獨無助的象征。
還有老祖峰上不公平的高層們,慕行秋施展古怪的法術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他只是偷偷地用了一道小小的符,就遭到狠狠的訓斥,他帶來的所有符都被沒收了,嚴厲的執法師甚至當著他的面將其全部銷毀。
身為西介國王子,辛幼陶可以沒有盔甲,可以沒有朋友,但不能沒有符,他蜷在炕上,忘了自己有多麼懷念松軟的床鋪,感到全身光溜溜的,羞于見人,同時側耳傾听,害怕沈昊和小秋會突然沖進來對他進行報復。
晚飯時間到了,辛幼陶沒有去飯廳,這里的飲食寡淡無味,他本來就不愛吃,今天更是沒有胃口。
夜s 漸漸籠罩整個鏡湖村時,王子辛幼陶重新振作起來。
「得從小事做起,連一群孩子都征服不了,以後還怎麼做大事?」他伸展四肢,以最堅定的語氣小聲自語,好像對面躺著他最親密無間的朋友,「游戲就是戰爭,我比他們看得都遠,這是我的優勢,他們還是小孩子,可我不是,我不當小孩子,再也不。」
他跳下炕,穿上皮靴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夜s 已深,大部分孩子回房休息,只有少數人還留在外面,或是聊天或是練拳,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辛幼陶咬著嘴唇,他既然不將自己當成小孩子,自然也不想羨慕小孩子之間的友誼。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崩離析,不是形同陌路,就是互相爭得你死我活。」辛幼陶低聲發出預言,對屋外的友愛景象嗤之以鼻。
外面的孩子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野林鎮的三名少年,慕行秋、沈昊、二良沈休唯,他們還在孜孜不倦地練拳,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了。
「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辛幼陶沒注意到他已經盯得太久,低聲自語,「一套鍛骨拳也練得這麼起勁兒。」
終于,連這三個人也回屋休息,子夜將至,館舍里寂靜無聲,連蟲鳴都听不到。
辛幼陶睡不著,坐在炕沿上發呆,突然听到外面又有開門的聲音,于是悄聲跑到門口再次向外窺望。
張靈生從房間走出來,鬼鬼祟祟地向正房與東廂房之間的練武場走去,白天從養神峰回來之後他就一直躲在屋里不見人,也沒來看望王子,顯然是受到了都教們的斥責。
辛幼陶臉上露出鄙夷之s ,他從一開始就瞧不起這個張道士,現在更覺得此人一無是處。
張靈生來到樹下的石凳前,雙膝跪地,先是將一只比巴掌稍大的小爐放在凳上,然後在上面插上一柱香點燃。
香煙筆直上行,在夜s 中若隱若現,張靈生等了一會,像是在傾听什麼,然後開口說話,聲音很低,語氣卻極為恭謹,「是弟子的錯,我的手段太軟,沒能將他們的魔種逼出來,我無能,明天養神峰會派來都教……我會再想辦法,這次不會再心慈手軟了。嗯……嗯……我只有一個願望,就一個,助我凝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達到吸氣境界就好。」
張靈生向香爐叩首,剛要將東西收起來,又改變了主意,起身向牆角望了一眼,徑直離去。
張靈生一進屋,辛幼陶就從牆角yin影里走出來,慢慢走到香爐面前,滿懷好奇地盯著那股冉冉上升的煙氣,隱約明白這是與老祖峰通話的手段。
一個聲音在辛幼陶腦子里響起,「你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你希望在龐山一步登天,然後返回西介城爭得屬于自己的那份家族榮耀。」
「我是。」辛幼陶開口道,對此不再有意外的感覺。
「你已經下定決心要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
「你不在乎別人的生死,只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在乎。」
「去吧,讓魔種露出真面目,逼它現身,實在不行——就幫它現身。」
(求收藏求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