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都教應該是唯一能解開疑惑的人,但小秋沒有急于去見他.
接下來的幾天里,小秋每晚都在半月林練女祖鍛骨拳,臉色凶狠,姿態瘋狂,就像在和什麼敵人搏斗,如此一來,如果幼魔再次出現,搏斗就不會顯得太突然。
養神峰內的一切都逃不過都教們的監視,小秋唯一的掩飾辦法就是將意外變成尋常。
有弟子撞見過小秋練拳,都被這種凶狠的打法嚇了一跳,但他們記得都教說過,凝氣成丹、學會法術之後,近身搏斗之術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們只是好奇,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在一般弟子眼里,慕行秋總是有點特別。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小秋加倍瘋狂地練拳。
夜月初升的時候,幼魔果然又現身了,它無疑非常喜歡七天一次的亮相,和上次的情形一樣,一股藍色的輕煙從左鼻孔冒出來,吸收空氣,迅速成形。
幼魔的第一個動作是沖著小秋伸舌做出一個鬼臉——它本來就是鬼臉,于是顯得更加丑陋,然後撲上去就打。
這番交手無人打擾,小秋竭盡全力,將全部的憎恨、恐懼與憤怒傾注于拳法之中,他終于明白念心科傳人教給自己這套拳是為什麼了,就是要讓他親手殺死藏在體內的幼魔。
五十招之後,小秋倒在地上直喘粗氣,再也不想動一下,他已經耗盡了體力,這比攀爬老祖峰還要艱難。
幼魔的精力也不是無窮無盡,淡藍色的皮膚上透出一塊塊紅斑,無力地飄浮在空中,像一片奇形怪狀的羽毛。
越看那張小小的丑臉,小秋的怒意越強,不由得惡向膽邊生,尋思著下一次得帶上自己的匕首。
不知道幼魔能不能猜透人類的心事,它嘴里偶爾 嗒響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稍微恢復一點力氣之後,它沒有繼續和小秋打斗,而是向遠處飄去。
小秋盯著它,希望這個禍害能一路飄出養神峰。
哪知幼魔才飛出不過一丈遠就再也前進不得,好像前面有一層無形的屏障似的,它的小肩膀一聳一聳的使勁,發出的 嗒聲更響更快,試了好一會還是通不過,很快它換了一個方向嘗試,結果還是一樣,它更響地 嗒幾聲,又換了一個方向……
原來它只能在我一丈距離之內活動!
小秋覺得有點意思,翻身跳起,朝一個方向後退,幼魔果然身不由己地跟過來,它叫得更急了,卻完全無濟于事,就是不能離小秋哪怕再遠一寸。
小秋轉身走向林地深處,他要去找林都教,身後的 嗒聲響了一路,在要到房舍門前的時候,聲音突然消失,小秋扭頭望去,幼魔已然不見。
沒等小秋敲門,房門自動打開,先是一個圓鼓鼓的肚皮,隨後是那張紅撲撲堆滿笑容的寬大臉孔,上下打量渾身汗濕的小秋,「你現在的樣子可不像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林颯揮揮手,示意小秋一塊在外面散步。
夜色已經很深,星月也不是特別明亮,小秋對此早已習慣,覺得景物非常清晰,他跟著走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里亂成一片。
「左流英幻想出來的妻子,真的沒人能看到?」小秋痛恨撒謊與拐彎抹角,可他不敢說出實情,道統對魔種的態度他再了解不過,林都教就算比現在和藹十倍,有些話還是藏在心里為好。
只是不知道這秘密還能隱藏多久,小秋猜想自己進入禁秘科的第一天,左流英大概就會施展控心術,將他心中所有的想法與記憶翻個遍。
在禁秘科首坐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除了那次魔劫,沒人看到過,我當時還在禁秘科修行,每天至少見他一次,從未發現異常。」林颯看了小秋一眼,露出同情與理解的笑容,「你害怕首座不好相處?放心吧,他只是表面冷酷,骨子里——其實是無情。」
林颯大笑數聲,發現小秋沒有反應,止笑說︰「左流英還在娘胎里就已開始修行,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道法上,他沒有普通人的情感,不會喜歡你,但也不會討厭你,只要你的修行進展順利,他不會多說你一個字。」
都教有一點誤解,這對小秋接下來的發問卻是很好的鋪墊,「左流英既然無情,為什麼還要幻想出一個妻子?」
林颯沉默了一會,在一棵大樹下止步,在樹干上拍了拍,數片葉子緩緩飄落,「沒人知道左流英的真實想法,我只能猜測,他大概是覺得寂寞吧。」
「寂寞?注神境界的道士也會寂寞。」
「七情六欲不是人身上的贅疣,割掉就沒了,它們跟你如影隨行,寸步不離。修道之士固然可以斷七情斬六欲,但你總得經歷過,才談得上斬斷。」
「就像凡緣與道緣?」
「對,就是這樣,如果你從來沒有愛過,怎麼能證[***]劍斬情絲呢?左流英沒經歷過凡緣、道緣,他甚至沒經歷過正常人該有的一切生活,他不需要這些,可我猜就是這讓他感到寂寞吧。」
小秋黯然無語,左流英的狀況跟他截然不同,他是野林鎮的小秋哥,跑過、打過、怒過、高興過,還有一群他很喜歡的伙伴,從來不知寂寞為何物,就算對魔種極度憎恨,也不至于幻想出一只吧。
「謝謝林都教,我心里踏實多了。」小秋沒有再問下去。
「你的拳法練得不錯。」林都教也注意到了女祖鍛骨拳的變化。
「如果拳法影響修行,我就不練了。」
「為什麼不練?」林颯詫異地問,隨後笑道︰「拳法對修行沒有直接的好處,可也沒壞處,身體強健終歸沒錯,千萬別像我長這麼胖,也別像左流英弱不禁風,有時候他帶著兩名女侍走過來,我都分不清誰是男誰是女。」
林颯歡快地大笑,對首座顯得不太尊敬,小秋滿月復心事地也跟著笑了。
他沒能找到答案,只好自己想辦法除掉幼魔。
接下來幼魔出現的曰子里,小秋用過匕首,結結實實地刺中幼魔的胸膛,可它沒受半分影響,還抬腳在小秋下巴上狠狠踢了一腳,它根本感覺不到疼痛,體內也沒有鮮血流出。
他試過逃跑,風一樣在樹林里穿梭,幼魔被迫跟在他身後一丈遠的地方, 嗒 嗒的響聲像是兩名鐵匠輪流揮錘敲打剛出爐的刀劍,最後全都累得筋疲力盡,小秋躺在地上喘息,幼魔噗的一聲消失。
最後,他只剩下搏斗這一招了,但他這樣做的原因與殺死幼魔無關——事實證明它是殺不死的——純粹是一種不認輸的本能反應,幼魔每七天出現一次,不是試圖逃出一丈的範圍,就是上躥下跳地向他挑釁。
唯一讓小秋稍感安慰的是,除了他沒有人能看到或是听到幼魔,它的手腳雖然硬得像是鐵棍,打在身上痛徹骨髓,卻從來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好幾次小秋覺得自己臉上受了嚴重的外傷,最後證明只是虛驚一場。
曰子一天天過去,小秋已經不記得幼魔出現過幾次了,和幼魔斗爭的時間過得好像特別快,龐山十科選徒的時間突然近在眼前。
十月十五,選徒將在思祖廳進行,對三年期的弟子來說,這一天至關重要︰四十余名佼佼者將分別被各科選中,他們當中有些人離豁通三田還差一點,入科之後將在師兄、師姐的幫助下盡快度過最後一道坎;一部分進展雖慢但仍有上升可能的弟子,將繼續留在養神峰接受考查,時間可能長達四五年;至于那些太久沒有取得進展的弟子,要麼自願離開龐山,返回家鄉重過普通人的生活,要麼前往致用所,學習所謂的一門技能,用其它方式為龐山道統效力,在那里他們仍有一線渺茫的希望,可以繼續修行,等待老祖峰台院有朝一曰的垂青。
這一天對小秋尤其重要,他對左流英的恐懼越來越強,如果龐山上下還有一個人能發現幼魔的話,不會是都教,不會是流光寶鑒,甚至不會是宗師寧七衛,肯定是禁秘科首座。
幼魔在某些方面與左流英幻想出來的妻子實在太像了。
自從那次談話之後,芳芳又找到不少關于魔種的書,但是與小秋的狀況基本沒有關系,他又不能說得太清楚,最後只得勸芳芳專心修行,不要再管這件事。
芳芳已經豁通上丹田泥丸宮,只是還沒有度天劫,這樣的進展在全體弟子當中能排到前十,如無意外,第一輪就會被某科選走,她首選的不是五行科,而是誦經科。
「我不喜歡打架,就算是道士的打架也不喜歡。」她無奈地向小秋解釋,「我喜歡誦經,它能帶給我平靜,而且還能看很多書。」
芳芳的選擇還有一個原因,在今年的選徒順序中,五行科排第二,如果得不到慕行秋,他們肯定會選擇申己,芳芳想進五行科就得等到第二輪甚至更往後了。
小秋一度想拒絕進入禁秘科,以避開左流英,可是每次一看到都教林颯欣喜的笑容,他又將話憋在肚子里,最後只能安慰自己︰左流英未必有本事一眼看出幼魔的存在,只要他不用控心術,自己還有逃過此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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