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眼里,身具異能的道士就是仙人,仙人集少見仙人,更沒見過這麼多仙人同時出現,早起開門的居民遠遠望見一群道士從鏡湖村的方向走來,立刻明白今天將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小秋早已起床,自己洗漱完畢又替禿子洗臉梳頭,經過幾年的荒野生活,禿子對干淨的外表深感不適,每次沾水都要呲牙咧嘴,過後照鏡子卻非常滿意,「小秋哥,今後能把鏡子就豎在桌子上嗎?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可以照一照。」
事實上,禿子根本不需要睡覺,偶爾他會模仿小秋的樣子閉上眼楮,沒多久就會睜開,假裝剛睡醒的樣子打哈欠,他最喜歡聊天,現在又多了一項照鏡子。
「好啊。今天會有客人來看你,你要對他們實話實說,態度要和藹,明白嗎?」
「明白。」禿子連連點頭,「爹娘總教我要講禮貌,說這樣的孩子大家都喜歡,可是過去這段時間我可沒見過喜歡我的人,不是嚇得轉身就跑,就是拿棍子打我。」
「今天的客人不會害怕你……也不會打你。」
「我喜歡龐山。」禿子認真地說,「小秋哥身邊的人都是好心腸。」
小秋微笑,他身邊的人禿子只見過楊清音和小青桃,就得出了好心腸的結論。
吱吜一聲,房門打開,一名神情嚴肅的中年道士不請自入,手里拿著一面銅鏡,警惕地一邊走一邊打量,銅鏡四處照射,對屋子里的一人一頭視若無物。
「一個龐山弟子,還有鏡子。」禿子高興地叫道,認出了來者的發型。
第二名道士走進來,年紀顯得更老一些,手握銅鈴。嘴里輕聲念誦著什麼,步伐輕緩,小秋隱約認出他踩的是七星方位。
「又一個龐山弟子,鈴鐺看著好眼熟。哎呀,頭疼,小秋哥,讓他別晃鈴鐺了。」
小秋沒吱聲,好在道士走完七步之後就停止搖晃銅鈴。
道士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來,禿子很快就查不過來了,「好多龐山弟子,哈哈,原來咱們龐山這麼興旺啊。」
十幾名道士,各持不同的法器。對屋子進行仔細檢查之後,分列兩邊,一名清瘦的道士走進來,同樣的道服,同樣的高髻長簪。可是放在這名道士身上似乎特別適宜,給人的感覺他就是天生的道士。
不用別人介紹,小秋知道這肯定是戒律科的大人物,但不是首座,他在老祖峰見過首座本人。
「慕松玄也是龐山弟子,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記在龐山名冊里,我看到了。就在一團墨跡的旁邊。」道士目光深邃,語氣平靜,並無華麗言辭,也無一絲微笑,卻給听者帶來極大的安慰。
小秋心中的慌亂消失了一多半,甚至有點不好意思。好像他剛才的話無意中冤枉了對方,「我……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請你相信戒律科,相對于見妖就殺,我們更想知道背後的原因。」
「謝謝。」小秋突然發現自己在屋子里顯得很多余,「需要我出去嗎?」
「那樣最好。戒律科也想保留一點小秘密。」道士的語氣里有一點點調侃意味,小秋心里更踏實了,起碼戒律科不會僅僅因為魔種就除掉禿子。
小秋向禿子點點頭,向外面走去。
「小秋哥。」禿子好像也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對自己非常重要,聲音有一絲顫抖,「別走太遠,讓我又找不著。」
小秋重重地嗯了一聲。
院子里居然還有一群道士,二三十人,大都比較年輕,其中有沈昊,其它房間敞著門,里面都沒有人,客店顯然已經騰空。
沈昊向小秋招手,兩人走到角落里交談。
「你不該把他帶回來。」沈昊開門見山,盡量壓低聲音,責備的意思還是很明顯。
「那是禿子,野林鎮的人,跟咱們從小就認識。」小秋心里突然冒起一股火氣,楊清音諷刺他、辛幼陶等人躲避他就算了,這些都是外人,可沈昊不同,他從前是禿子最好的朋友。
沈昊感覺到了小秋的怒意,身子向前湊近一點,聲音緩和下來,「我明白你的感受,禿子非常可憐,我的傷心不比你少,他是我帶出野林鎮的,我對他的遭遇要負全部責任。」
小秋感到羞愧,因為他分不清自己的怒意僅僅是因為沈昊那句無情的話,還是對兩人身份差異產生的嫉妒,拒絕五行科的第二論邀請當時固然痛快,事後卻要面對比大多數修行者都要多的艱難險阻。
「那不是誰的責任,事情發生了,誰也沒有辦法。」
「沒錯,事情發生了,禿子現在是一只妖,而且是與魔種糾纏在一起的妖,就像死不能復生,妖魔與道統也是敵對的。小秋,你不僅給自己帶來麻煩,也讓戒律科和龐山感到為難。」
「這有什麼為難的?」小秋驚詫不已,「如果查出來禿子具有危險……我沒話說,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只是覺得禿子很可憐,希望能給他一次機會而已。」
院子里一名年長的道士咳了一聲,沈昊說︰「咱們待會再聊。」急忙跑回原位,與同科弟子一同盯著禿子所在的房間,目光似乎透過牆壁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小秋想不通沈昊的話,看到楊清音站在不遠處,于是走過去說︰「我沒看到五行科的人。」
「他們待會才來。」楊清音冷冷地說,好像小秋打擾了她的沉思默想,「戒律科真是聰明,帶來一堆小道士,正好利用這次機會讓他們學習本科規儀。」
「我把禿子帶回來,讓戒律科很為難嗎?」
「為難?有一點吧,不知道是哪個傻瓜,居然讓那顆腦袋在龐山留名,你可是抓住軟肋了。腦袋有危險,就得想辦法去除魔種,可腦袋只是腦袋,沒有魔種立刻會死,于是龐山會留下殺名;腦袋沒危險,那就更尷尬了,堂堂龐山道統,居然收留一顆腦袋當弟子,甚至沒有絳宮和下丹田,那可是大笑話。」
「龐山不殺弟子嗎?我怎麼沒听說過這條規矩?」
「這不是規矩,這是傳統。」楊清音靠在一根廊柱上,歪頭望著禿子所在的房間,聲音略顯不屑,「不管弟子犯下多大的錯,最嚴重的懲罰就是拔除內丹和道根,當然,這樣的人活不了幾年,可畢竟體現了龐山的寬大為懷,九大道統差不多都是這樣。」
「沈休唯也是龐山弟子。」小秋低聲說,二良沒犯任何錯誤,卻死于另一名龐山弟子之手。
楊清音想了一會才明白沈休唯是誰,「所以申庚那小子才會被處以思過五年的懲罰嘛。」
「只是五年而已。」小秋恨恨地說,盡量不去想禿子此時的遭遇。
「你還真是不知滿足。」楊清音斜眼看著小秋,忽然壓低聲音,「申庚是被當成天才弟子來培養的,失去五年你知道對他影響有多大?即使這樣也很有爭議,後來是楊寶貞自願去當都教,才平息其他首座的不滿。事情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小秋是一名沒有內丹的低級弟子,當然無從了解老祖峰台院內的事情,可他知道,正在思過的申庚滿懷怨氣,思過五年也未必能改過自新。
「早知會受懲罰,他為什麼還要殺人?」
「早知?你以為道門子弟就一定了解並遵守道統的所有規矩嗎?申庚可是胎生道根,千百年來整個龐山道統就出過兩個這樣的怪胎,左流英和申庚,申庚差一點,沒敢在娘胎里修行,他是申楊兩家的寶貝疙瘩,別人不能犯的錯誤他可以犯,反正楊寶貞會替他求情。我這個姑姑啊,對兒子溺愛得跟凡夫俗子一樣,全忘了自己是一名星落道士,結果害人害己。」
「楊寶貞是你姑姑?」小秋知道老娘跟楊寶貞是親戚,卻不清楚兩人的具體關系。
「嗯,怎麼,你要找我報仇嗎?隨時奉陪。」
小秋搖頭,「我只找申庚報仇。」
楊清音夸張地笑了一聲,惹來許多不滿的目光,「那你得努力了,申庚可不是關神躍那樣的廢物,也不是田阡陌那樣的笨蛋,他就算思過十年,出來之後也還是比你厲害。」
小秋沒有爭辯,無謂的誓言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更不用說是外人,申庚是橫在他面前的另一座老祖峰,更加高聳,更難攀爬,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孟元侯的那句話——只要你想。
站在院子里的道士發生一陣小小的騷亂,小秋向禿子所在的房間遙望,卻只能看到牆壁和門窗,「你看到什麼了?」
楊清音看了一會,「他們招出了那顆腦袋的魂魄,正在觀察里面的魔種,嘿,怪不得戒律科把年輕弟子都叫來了,招魂儀式可不常見。」
「禿子呢?他有事嗎?」
「他就剩下一顆腦袋,你說他有事嗎?」楊清音嘆了口氣,「反正今天不會死,他很幸運,戒律科來的人是大執法師申準,號稱龐山道統最公正的人。嘿,你也應該恨他,他是申庚的父親。」
客店門外又走來一群道士。
「很不幸,五行科派來的是楊寶貞。」楊清音語氣冰冷,對親姑姑毫無敬意,甚至還帶著一絲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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