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客氣佔據了中軍帳,立刻下達一系列命令。
東介國還有一支人數更多的軍隊停在百里之外,公主寫了一封措辭簡潔而強硬的信,命令他們前來防守介河,上面蓋著公主與東介國統帥的印章。
辛太傅的四百多名衛兵則被分成數十股,帶著同樣數量的東介國士兵,趕赴各大城池,命令守軍與百姓改換旗幟,向西介國效忠。
命令一道接一道,好像有百人智囊團在替公主出主意,她的每一道命令都經過深思熟慮,方圓五百里之內有哪些城池、要隘、軍隊,無不一清二楚。
東介國統帥畢恭畢敬地站在公主身邊,專職負責往紙張上面蓋帥印,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最後一點恥辱感也消失了,甚至給自己的卑躬屈膝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西介國公主能保住東介國,東介王已經逃往皇京,遺留下來的數萬大軍需要一名真正的領袖。
公主放下筆,想了一會,揮下手,帳內所有將領,全都倒退著離帳,只有少數人獲準留下。
公主直到這時才摘下頭盔,頭上滿是汗水,臉色紅白不定,顯然已經疲憊至極,與她所表現出來的雷厲風行判若兩人,她太累了,就連符也緩解不了。
「我要我的戰士們得到英雄的待遇,三爺,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公主坐下,虛弱地說,她終于不用再裝出強硬的模樣了。
潘三爺應了聲是,他也很疲憊,還受了傷,但這是公主給予的信任,他只感到榮幸,絕不會有一個字的推辭。
公主面前只剩下兩個人,慕行秋和辛幼陶。放在從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公主得遵守王室一系列的條條框框,現在,她自己做主,不用理睬任何規矩,但她仍然要將弟弟留在身邊。
辛幼陶急忙取出巾帕送到姐姐手里。
公主擦擦汗,沖慕行秋微笑道︰「這就是凡人的苦惱,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道士就不會像我這樣狼狽。」
慕行秋也笑了一下,現在的他其實不怎麼像是道士,他身穿士兵的衣服。全身髒兮兮的,衣服上有明顯的烤焦痕跡,只有發髻與長簪才能證明他的身份,可公主說得沒錯,他的臉雖然也不干淨,卻沒有半分疲態。
「你勝利了,大獲全勝。」慕行秋恭喜道,他的熱血已經完全平息,恢復了道士特有的平靜。
「可能听上去有些虛偽。但我真心實意地希望這場勝利也屬于你,屬于龐山道統。」
「龐山道統實現了自己的目的,我們也很感謝公主的幫助與支持。」
公主不會法術,更不會念心幻術。可她仍然能夠猜出對方的心事,即使這是一名道士,「你覺我的做法不應該?」
慕行秋搖搖頭,「你做了你應該做的事情。我並非王室成員,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不。我希望你能說三道四,就當是最後幫我一個忙,我想知道在道士眼里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公主斜眼瞄了一邊的弟弟,「幼陶不行,他在我面前從來做不到公正誠實。」
「咦?我什麼時候……」話說到一半,辛幼陶就不得不承認姐姐的話沒有錯,「我是你的親弟弟。」
公主嘴角微揚,算是對弟弟的回答,目光仍然盯著慕行秋,臉色雖然蒼白,眼中卻沒有了疲態。
慕行秋想了一會,「你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一場勝利,所有人、所有戰爭,都是你的工具。」
公主沒有否認,整個計劃一直以來只藏在她一個人的心里,現在她要說出來,既為取得道士的信任,也是為了傾訴,「人們以為戰爭能贏到一切,其實不是,會利用戰爭的人才能贏得一切,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將士拋頭顱撒熱血,最後卻只能得到很少的一點獎賞。王族既不是最驍勇善戰的人,也不是最具智慧的人,但我們懂得何時以及如何攫取一場偉大的勝利。」
慕行秋沒做出反應,辛幼陶卻有點臉紅,公主所言都是他明白的道理,卻從來沒有很好的實踐過,與此同時,身為一名道士,他又隱約覺得這種做法有些卑劣。
「別把我們想成太壞的人。」公主的笑容總是令人愉悅,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掩飾,「這是我們唯一擅長的事情,就像道士們擅長法術一樣。這些事情總得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別人。如果我死在戰場上,做這些事的人就是辛太傅,我沒死,他就顯得多余了。」
「可你沒有殺他。」
公主沒有軍營門口殺死「戰時月兌逃」的辛太傅,而是將他一家人全都監禁起來。
公主嘆了口氣,「西介國所剩無幾,我不想再引發另一次分裂,太傅家族的影響力極深,不是殺個人就能斬除的。今天紫符軍對他心生怨恨,明天可能就會後悔,我要保證西介國仍是一個整體,只能忍受太傅的存在。他以後還會是我的敵人,但會是一個小心翼翼的敵人,不會再公開反對我了,這比樹立一批毫無顧忌的新敵人要合算。」
慕行秋沒什麼可說的了,就像很難理解高等道士的想法一樣,他也無法接受王族的行為準則,事實上,他很高興自己無需參與到這些事情當中,「如果一定需要有人攫取勝利果實的話,我也選公主殿下。」
公主笑了,「相信我,我只是下手最早的人,不會是唯一的人,聖符皇朝和各諸侯國的軍隊此時此刻正馬不停蹄地趕來,很快斷流城就要變得更加擁擠了。」
辛幼陶吃了一驚,「仗都打完了,他們來做什麼?」
「來分沾戰爭的榮譽。」公主淡淡地說,「而且我已經向他們發出邀請,還記得前往南方的那些傷兵嗎?各支軍隊會搶著送他們回來的。」
辛幼陶越發吃驚,戰後他一直跟在姐姐身邊,只是去委托小青桃向慕行秋傳話時離開了一小會,沒想到姐姐已經做了這麼多事。
「那接收東介國各城。你也安排好了?」
「不能說是安排吧,我只是給逃難到東介國各城的西介國貴族都寫過慰問信,他們要是願意幫助我的話,我不會拒絕。」
辛幼陶佩服得直搖頭,「東介王肯定後悔自己逃得太早了。」
公主垂下眼瞼,「沒什麼可後悔的,他害怕戰爭,那就讓他離戰爭遠遠的吧。」
「戰爭還沒有結束。」慕行秋說。
公主點點頭,「當然,妖兵連遭慘敗。已經影響到全軍的士氣,巨妖王下一次必定要傾盡全力進攻斷流城,所以我需要東介國這五百里土地當作後方,也需要各國的軍隊壯大力量,他們跑來搶奪勝利果實,我卻要將他們留下來一塊打落更多的果實。」
慕行秋明白公主將自己請來的真實意圖了,微微躬身,「左流英利用西介國的斷流城與軍民吸引巨妖王漆無上,公主利用龐山道士贏得一場勝利。這非常公平。最後的決戰,咱們仍會合作愉快的。」
關于「利用」的含義,是公主與慕行秋初次見面時說過的話,兩人都還記得。互相點頭致意,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辛幼陶一頭霧水,覺得這兩人說話都過于直白。和平時為人不太一樣。
「我要回城了,我會等候公主掌控大軍的消息。」慕行秋告辭,轉向辛幼陶。「你呢?留在這里還是跟我一塊回去?」
辛幼陶只尋思了一小會,「姐姐,我也得回城去見首座。」
「去吧,你是龐山道士,珍惜這個稱號,這比王子的身份更有價值。」公主憐愛地看著弟弟,難得地真情流露。
慕行秋忍不住想,公主在辛幼陶身上不計成本,等到收獲的時候或許會有更多的陰謀詭計。
出營飛上天空,辛幼陶頻頻轉身回望,「把姐姐一個人留下,我真不放心。」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慕行秋勸道,「她在這里如魚得水,身邊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士兵,沒人能動得了她。」
斷流城里的慶祝才剛剛開始,天上飛過的兩名道士引起陣陣歡呼,許多人認出了「慕將軍」,叫聲一路追隨,直到他們降落之後很久才停息。
客棧庭院里只有幾名龐山道士,其他道士都不在,楊清音哼了一聲,「慕將軍回來了,你沒升職當元帥嗎?」
慕行秋聳聳肩,「元帥的頭盔太花哨,我不喜歡。」大家都笑了,他問︰「其他人呢?怎麼不見了?」
「打完仗他們就走了,說是對見左流英不感興趣。」楊清音長長地嗯了一聲,好像有點困惑似的,「我還沒打夠呢,他們卻說不想再參戰了,要回去專心度劫。那些散修也走了,說是行俠仗義不求回報,我把幾樣法器送給他們了。」
「他們只是不想死在這里。」沈昊開口道,一共來了四十三名支援道士,有將近二十名命喪城外,他們的內丹被帶走了,尸體卻永遠留在異鄉;散修的損失更大,死了一多半。
龐山也有損失,十一名吸氣道士只剩下八名,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提起死者的名字。
左流英的房門打開,蘭奇章從里面走出來,「首座需要一座法壇,高十九丈三尺七寸,頂部正方形,寬七尺七寸。」
左流英終于要親自出手了,這意味著祖師塔已經修好,雖然蘭奇章的話很冷淡,對做出巨大功勞的道士們沒有半句慰問,大家還是松了一口氣,他們肩負重任太久,終于可以轉交給更有實力的高等道士了。
蘭奇章抬起右手,拈著一個雞蛋大小的東西,皺巴巴的,像是失水的果實,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這是一顆遠古魔族的心髒,深藏地下十幾萬年,被妖族挖出來,並用妖術喚醒。」
他伸出手臂,將小小的心髒遞給慕行秋,「首座說它歸你所有。」
蘭奇章讓開,左流英本人從房間里走出來,右手放胸月復間,托著小小祖師塔。
(求推薦求訂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