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含元殿上,眾人魚貫而退,僅剩我與傾城站在大殿中央,久久對視。
蕭貴妃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們一眼,輕拂衣袖,什麼也沒說便起身離開。
我見眾人離開,開門見山地問她︰「你說星奴在你那里?那個碧眼女子又是你的什麼人?」
「你是說曼古依嗎?」她嘴角含笑,額上一抹嫣紅分外妖艷,「不過是本宮從小到大的貼身侍女,大公主莫非還要關心關心她?」
我不願同她再說些拐彎抹角的話語,後宮女子特有的矯情實在令我心煩,直接道︰「你的侍女前些日子拐走了我的阿弟,我不管是你還是蕭貴妃指使,最好快把星奴還給我!若我發現你們傷著他一根毫毛,我高息月首先不會放過你呆過的那個青樓!」
她一怔,探究似的打量我,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我被她盯得不悅,就感覺是被自己盯著一樣,皺眉︰「你今日成了父皇的妃子,我本應尊重你,但你若拿星奴要挾,並想借此作亂,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我……」
她突然打斷了我,不解︰「撰魂什麼時道候成了你的阿弟?」表情竟是格外逼真的疑惑,「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與我分散多年,前些日子才被曼古依找回,這段日子一直住在公主口中的‘青樓’里。」
撰魂?傾城的弟弟?
我瞬間被她的話語驚住,愣在了那里。
當年鳳鳴山上,我救下星奴之時,不知他的來歷,也無法從他口中得知任何與身世有關的訊息。為他取名星奴,不過是從《薄伽梵談》而來,淨慧師父斷言他是山孩,如今卻冒出個姐姐,竟還是位新冊的國色天香的妃子,我覺得我一時半會兒接受起來頗為困難。
「大公主怎麼不說話了?」見我一臉糾結的表情,傾城輕笑,「還是說,大公主接受不了?」
我疑惑道︰「星奴是你的阿弟?怎麼可能?他痴痴笨笨,你……」
我艱難地將兩人對比,看了傾城一眼,懷疑︰「那日古什麼依行跡詭異,悄無聲息就帶走了星奴,我作什麼都不會相信你們是好人!除非給我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否則我不會就此罷手!」
傾城又是一怔,半晌,朱唇輕啟︰「難道……這些宇文將軍都沒與你講?」
我猛地愣住,從她口中听到宇文祁夜的名字,耳側警鈴大作,我心中浮起絲絲奇怪的預感。
這種感覺不是很好,我緊抿雙唇,冷聲問︰「與他有什麼干系?」
她似乎很驚訝︰「公主怎麼一副這種表情?宇文將軍沒同你說過嗎?」
我一揮袖,道︰「有什麼話就說,為何如此惺惺作態?」
「大公主果真直率,那傾城只好實話實說了。」她說話之時,眼楮之中柔光流轉,媚色天成,像一劑濃烈的毒藥。
「我與撰魂走散數年,一直苦苦尋找。長安之中,權勢雖多,但真正擁有權力調用兵馬去追查一個與朝廷毫無干系的人,卻寥寥無幾……
「宇文將軍一直是國色天香的常客,我借著一次獻舞的機會同他說起此事,希望他能幫我找到阿弟……」
我面無表情地問︰「那是什麼時候?」
她答︰「九爺生辰那天。」
我冷笑一聲,沒有言語。
她在含元殿中踱步,沒有在意我的表情,繼續說道︰「後來直到千燈會那日,九爺不知何故與人打了起來,那人是長安的一個惡霸,九爺為救我傷得極深……」
「你意思是那惡霸本是要輕薄你,宇文祁夜在此時英雄救了美?」
「正是。」像是回憶到什麼關鍵的地方,她低頭抿唇淺笑,「曼古依出去尋郎中,被裴家公子攔截,撰魂就在此時挺身而出,曼古依自然認得撰魂,沒想到他竟就在長安。曼古依被你救起後急著去尋郎中,雖然他當時被你帶走,卻也知道此事慎重。曼古依不會講話,只當你是好人,在你手上寫下‘國色天香’,唯願你早日讓我與他姐弟相聚。」
我︰「你以為我會輕易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傾城一手撫上烏鬢,道︰「信與不信,單憑大公主。」語峰一轉,「公主為何不想一想,那日歸元禪寺之中,曼古依為何會知曉撰魂在那里,還偏偏就只帶走了他?若要傷你們,抓住不懂世事撰魂,又有何用?」
她的話語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散。
我心頭直往下沉,傾城的話語在我腦海中變成一道道符咒,讓我不願信,卻又忍不住想。
曼古依為何知道我們去了歸元禪寺?單單只是為了帶走撰魂?
僅抓住撰魂,又有何用?
我一時之間心情起伏不定,這件事從頭到尾祁夜似乎都向我隱瞞了些什麼。
千燈會上他受傷是真,那傷勢斷不可能是區區惡霸就能傷出來的。
可是他在我宮中養傷那日,中途為何離開?是去國色天香樓找她,告訴了她星奴在皇宮之中嗎?
歸元禪寺中,他與我說體己話,卻使得星奴被曼古依帶走。後來與我上山尋找,中了埋伏,他舊傷復發。
他告訴我他在國色天香樓里奉旨明察暗訪,當從種種跡象來看,只能斷定國色天香樓與蕭氏有關。
傾城受蕭氏舉薦,她的片面之詞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淡定,只說︰「這些話,若不是從九郎的嘴里說出,我斷不可能相信。」
「但願如此。」傾城一笑,不再言語,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含元殿。朝陽映著她遠去的背影,綽約風姿漸漸隱入恢弘的含元殿下,如同一幅緩緩閉合的絕世畫卷。
回宮後,我發現那日祁夜所說的絲帕洗好後卻忘了給他,干透的素色羅帕,帶著幾分秀氣,我放在手中細細端詳,帕角處繡著一株蘭草。倒是雅致。
四九這些日子與長生瞎混,今日長生隨祁夜走後,四九格外惆悵,更沒有去廚間調戲大頭。
我有些好笑︰「你主子坐在這里都沒有像你這般難受,怎麼?你與長生已經怎麼怎麼了嗎?」
四九憂傷地看著我,點頭,如同被人奪去了貞操。
「公主,將軍只是南下監事,很快就會回來。」菁蘭在一旁安慰,看了眼四九,「你去問大頭要點飯吃罷,這幅鬼樣子一會兒芝芝姐回來看到了又要罵你。」
我疑惑︰「芝芝去哪里了?」
菁蘭答︰「卯時公主去主持冊封大典,四殿下匆匆前來尋您,芝芝見情況緊急,便隨殿下一同去了蒼華殿。」
我急忙又問︰「景泓出了什麼事?」
「奴婢也不甚清楚……」菁蘭回憶了片刻,「殿下急急忙忙的,好像只說要去救人……」
「救誰?」
「這……啊!對了!是碧妧,殿下說碧妧要尋短見……」
四九趕忙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姑女乃女乃,您小點聲……公主她……誒!公主?公主怎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