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懸掛朱紅羅帳的大殿里燃著龍鳳雙喜紅燭，夜色密不透風。
一位女子身披百鳳朝凰喜服，一頂大紅蓋頭遮去了面容，端坐在龍榻上。
「皇上……」身後宦官輕喚，他一手制止了宦官繼續說下去。
他走到她身邊，佇立良久，身著喜服的女子在深幽的大殿中變成肅殺的紅，冷到刺骨。
他不耐地揭下她的蓋頭，她睜眼看他的瞬間讓他有幾秒愣神。
「皇上預備今夜就這麼站著？」她笑，沒有溫度的話語響起，上下打量起他一襲玄衣常服，放肆而張狂。
他雙目微眯，定定地望著她。這個他用盡半生去猜測的女人，即使成了階下囚，他依舊看不懂她。
他捏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冰冷無情︰「你可知惹怒朕，便是死。」
她迎上他的目光，擒著絲笑︰「若當真如此，我早已死過千萬次。」
她的話讓他想起昔年靈犀宮中笑靨如花的少女，裙角飛揚而起，好似一朵剎那盛放的紅蓮。
這些年，他和她兜兜轉轉，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如今紫宸殿外押著你們高家悉數罪臣，你若想救他們，最好听話一點。」攥著她下巴的手指一緊，如同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罪臣？她心中哂笑，這二字里哪一個都不配安在跪于外面的眾人頭上。
「皇上想要我做什麼？」
「取悅朕。」他盯著她，「讓朕高興，朕便饒他們不死。」
她笑著掙月兌了他的鉗制，如墨般濃稠的長發披散，一頭金飾落地，作出凌亂脆響。
紅鸞帳內垂紗顫動，他與她二人將對方視作仇敵，彼此身體上的熟稔又讓他們擁在一起，抵死纏綿。
宦官悄聲退下，這是皇帝登基以來頭一次臨幸妃嬪，本以為聖上會如當日在含元殿中一般，扯了皇後的蓋頭，未行合巹之禮便匆匆離去。事出突然，他預備尋了彤史，補上皇帝今夜起居典注。
「公公哪里去？」他眼前落入一片刺金深紅的影子，抬頭，一張方才剛剛見過的面孔停在眼前，頭頂金冠恍恍不可逼視。
「皇後娘娘吉祥。」他跪倒在地，行禮道。
皇後轉頭睇了一眼紫宸殿外齊齊跪倒在地的眾人，腌狼狽，左臉上皆用火鐵烙下一個「罪」字，再沒有往年揮斥江山之風。
她摩挲著指尖蔻丹，輕描淡寫道︰「皇上不忍殺他們，便由本宮動手罷。」
無數金吾衛從四面八方涌來，肩負弓矢，齊齊瞄準了驚恐萬分的眾人，離弦之箭猶如飛蝗逃躥，霎時間血光四濺，威儀宮殿之外血流成河。
宦官還跪在皇後腳邊，一條殷紅血跡蜿蜒流淌至他的膝下。他偷偷抬目看了一眼正冷眼旁觀著這一場屠戮的皇後。他本以為她與殿中那名女子不同，現在才察覺原來二人皆是從地獄而來的修羅，心狠手辣，狠戾無情。只不過皇後比她幸運的是，從未得到過皇帝的真心。
殿中突起一陣響動，震透天際。待宦官回過頭去，只見那女子披頭散發地沖了出來，行為舉止卻不似常人。
「哈哈哈哈哈……他終于死在了我的手里！哈哈哈哈哈哈……終于還是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她一手緊握著一柄金簪，手臂上沾滿猩紅的血跡，笑得癲狂而淒涼。
「……九郎……我殺了你……我……我來陪你好不好？」她笑著笑著，突然落下了眼淚，望著金簪，有如看著一位親密的愛人。
她身上的喜服殘破不堪，玉階之下伏尸百萬，深秋子夜寒涼，頭頂是一輪慘白新月。
子規啼血，寒徹千里。
「若我們同下修羅煉獄，定會萬劫不復……若真如此，我們當真可以生生世世再不分離……」她又笑了起來，這笑聲越來越大，讓宦官心頭直怵。
她縱身一躍，紫宸殿頃刻間化為一片火海，宦官驚愕地沖上去，卻被熊熊火光節節逼退。
「公主！」這麼多年，他終于再一次叫了她一聲，撕心裂肺，卻是訣別。
大火染紅皇宮半邊天際，暗夜被隱隱照亮。宮人驚呼奔躥，宏偉的紫宸殿眼睜睜地在皇後眼前傾頹成一片斷壁殘垣。
蒼穹孤星隕落，夜幕映著血色猩紅。
皇後看著眼前熊熊火海，良久，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