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癱了幾日,日日靠四九與菁蘭伺候,他二人儼然繼承了芝芝的衣缽,成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的老媽子。
我身上的腫已經消了個大概,但還是動彈不得,傷筋動骨一百天,想來我十九的生辰估模著也要裹成副粽子的德行在床上度過。嗚呼哀哉,命也!
我張嘴將四九召喚了進來。
「公主,急著喊我什麼事?是不是想小解?我去喊菁蘭來伺候,我再把昨天洗了的尿盆端進來……」
「你給我閉嘴!」听到「尿盆」二字,我就頭大,「老實給我站著,我有話問你。」
「公主,您說。」
我問︰「長生有沒有給你寫信,告訴你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四九怔忡,「公主好端端地問長生做什麼?」
「後天就是我的生辰了……」我盯著帳頂直嘆氣,春眠芍藥的圖底在我眼中變得黯淡,「也罷,我現下這樣子,生辰也只能躺床上靠你喂我吃兩根面條。」
「做什麼說得這麼淒慘?我來陪你了!」門口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長吁短嘆,裴少翊一手挑開簾帳,走了進來。
估計四九也不習慣听裴十三說「我」,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裴少翊古怪地看了四九一眼,問︰「你怎麼在打抖?沒什麼問題罷?」
我僵硬地扭轉了脖子,對他說︰「我家四九沒有你身上的皮草,冷是自然。」
誰知裴少翊竟登時月兌去了他穿著的駝絨大衣,一把遞給了四九︰「去,穿著這個出去,我同你主子有話要講。」
四九無奈地抱起裴少厚重的大衣出了寢殿,背影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有點受傷。
我微微側過頭問︰「今日你來找我什麼事?」想到自己癱在床上的殘酷事實,「我怕不能與你賭博了。」
裴十三大手一揮,格外豪爽︰「老子……不,是我,我來又不是找你賭博,你放心躺著吧!」
我抽了抽鼻子,道︰「那還得謝謝你好意了……但話說回來,不是斗雞走狗的事兒,你還能來找我做什麼?」
十三突然變得扭捏起來,咬著下唇猶豫了半天才說︰「我……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我被他的話嚇懵,沒想到能從這個混世魔王嘴里听到「道歉」二字,實在稀奇。
「那……那日我沒把‘追’借你,害你被摔成了這幅德性……」裴少翊憐憫地看著我,說,「明日九爺回來我該怎麼同他交待啊……」
「什麼?!」听到祁夜的名字,我渾身的感官全都提了起來,無奈被綁得嚴實,不然我說不定還會手舞足蹈一番。
十三驚恐地望著我,說︰「你還是好好躺著罷,你一動我怎麼看怎麼不自在……」偏頭想了半晌,「是了,就像留仙居賣的秋喜粽子!」
我忍住心中的惡氣,說︰「你給我閉嘴……」
十三卻想起什麼似的,不怕死地繼續喋喋不休︰「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先提醒你,九爺回來的事你別告訴別人,更別說是我說的!」
我疑惑道︰「這是為什麼?他不應該與太子一同回來嗎?」
裴十三一抹鼻子,囁嚅道︰「蘭紹公主告訴我的,說九爺明天回來。但我好像听父親說,南下賑災是定在正月十五以後回京,九爺這趟回來不知所為何事,我也不敢聲張……」
「所以你先來告訴我了。」我贊賞有加地對他說道,「不錯,果真是我的狐朋狗友。」
「這稱呼實在是……」十三一遲疑,想了想,問︰「你怎麼不問我蘭紹公主是怎麼知道九爺要回來的消息的?」
我說︰「原本要問的,既然你先提了,那便直接說罷,拐彎抹角不適合我。」
「哦。」裴十三應了一聲,坐在我榻邊,將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向我娓娓道來︰
原來裴十三今日進宮來向我請罪的路上,巧遇了蘭紹,他以前愛慕過蘭紹,如今見著了不知為何卻躲著走。蘭紹看見是他,竟破天荒地拉著他噓寒問暖地說了幾句。
試想蘭紹那柔情似水的話語,幾句話就將鐵血硬漢小白臉的魂勾去了大半,十三迷迷糊糊間也忘了具體說了些什麼,只是最後蘭紹一句「九爺給我傳信,明日便會回來」讓他如夢初醒,登時被拉回了現實。
裴少憤憤︰「我恨啊!我哪點不如九爺,竟讓蘭紹記掛了他這麼久!我現在雖然對她死了心,她也不用這般吧!」
我同情地看著他,說︰「我記得哪位偉大的詩人講過,痴情的漢子總會遇到一林子歪勃樹,你不要喪氣。再說她告訴你祁夜寫信給她,你說……等等,祁夜會給她寫信?」
裴少點頭︰「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旋即又搖頭,「妄我裴少翊萬花叢中過,卻不像九爺,走一遭,身上全沾著桃花。」
我裝作不知情,問他︰「此話怎講?」
裴少神色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又懨懨地同我講了些有關祁夜我所不知的事情。
原來我出家那年,正巧是宇文祁夜從西涼歸來的時候。
當時正值朝中用人之際。鎮國公宇文祿的長子戰死沙場、次子不諳兵家之術,還有個傳聞是收養的兒子離家出走死在了異鄉。神策大軍面臨著突厥與西涼的前後夾擊,西涼兵方沒了主帥,鎮國公一人率兵極為吃力,朝中遲遲未見支援,神策大軍月復背受敵,節節敗退,眼看即將有敗北之勢。
宇文祁夜恰逢此時從西涼回到了長安,帶著一份絕密的西涼兵力車馬文書,與一個跌破世人眼球的身世,孤身一人單膝跪于金鑾大殿之上,請求皇上允許他帶兵出征。
後來的故事就充滿了傳奇色彩。傳聞宇文祁夜帶著一隊精兵夜襲西涼大營,一把火燒了對方的糧草,將敵軍逼至了洧水谷口,迫得西涼簽下降書,為大周贏回了往年征戰失掉的七座城池。
神策大軍班師回京之後,皇上極為看重這位宇文氏族隱匿了多年的小兒子,一連三番加官進爵,更是在朝堂之上將始過及笄蘭紹公主許給了他。
豈料宇文祁夜極為從容地拒絕了這門親事,言說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此次回到長安也是為了尋她。皇上念他重情,便按住了此事。
可是我們往往會忽略作為這個故事中唯一出現的女主角的感受。蘭紹公主作為皇室里最為端莊淑靜的一位公主,歷來有不少人愛慕,如今被莫名拒婚,還是位年少有為的將軍,想來心里實在憋悶,于是將這憋悶化成了無窮的動力,用在了對宇文祁夜的愛慕上。
「你說九爺也真是奇怪,起先明明拒了婚,沒多久就與蘭紹生了曖昧,真想不通他這是在做什麼。」裴少誹愎道。
我說︰「大概發現了蘭紹就是他的那位心上人罷。」
「不……不是這樣……你過來……」裴少將頭伸了過來,一臉神秘,「我知道他真正的心上人是誰……」
我趕忙湊上了耳朵--
「眼下昭陽殿的傾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