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歸夢 第二十六章.君諾

作者 ︰ 白三碗

宇文祁夜官拜金吾大將軍之時,帝欲賜蘭紹,以修帝家與將門之好。未及擬指,宇文祁夜上書陳情,表明無心娶親,帝念其言之鑿鑿,方罷。然思及宇文祁夜軍功赫赫,須以聯姻加持,故而訂立君臣盟約。是為宇文祁夜所娶正室,必為高家女子,而皇上則听之任之,不再干涉。

「皇上知曉我求尚于你,卻也知曉你頗為難纏,只得允許我做出些驚天動地的破格事情,才配得上你這位大膽出格的公主。」

難纏?我趴在窗前,滿臉黑線地問他︰「你就這麼把自己賣到了高家了?你又怎能預料後事,若你喜歡的只是一位平凡女子呢?」

祁夜懶懶地枕著雙臂,漆黑雙眼注視著我,說︰「因為是你,所以這場盟約我贏了,上蒼很眷顧我。」

很多時候我暗罵上蒼的不公,總以「緣分」二字定奪人生。無非是兩心相許,卻總生出別離錯過。直到今日他說起上蒼的眷顧,我頭一回想認真地糾正我的過往,這或許是修了圓滿或許是足夠幸運。我沒有別的選擇,也不願再有,只想好好地走下去。

船外滄河漂浮著萬千冰燈,與天邊皓月相皎潔。船內他看著我,我也回頭凝視著他。

我想起前段時間同他別扭,懷疑他與蘭紹,甚至是與傾城糾葛,心中不夠痛快,終于同他徹底坦白︰「你與蘭紹到底怎麼回事?我听過一些流言,也不願再猜測,這樣實在難受。」

「大概我剛回長安之時,與她走得近,被人誤會了。」祁夜輕描淡寫道。

我起先听他主動拒婚,心中本已生出欣喜,但現下嘴上仍道︰「誰讓你作出讓人誤會的事了?若你當日也拒了我,即便我本人不情願,也一定不會原諒你給我如此大的難堪。」

「我與她走得近是誤把她當作了一位故人。這樣看來是我不對。」他看著我,思索片刻,「我說上次我中途回來,你與我別扭是怎麼回事,原來問題出在這里。」嘴角微勾,挑眉問,「你不是從不擔心這些嗎?怎麼喝起她的醋了?」

我沒好氣地別過頭,道︰「那塊繡了換錦的帕子來得太巧,我一時怎麼知道?」

他換了只手半撐起身子,道︰「你這樣,倒讓我有些開心。」

我想了許久,「九郎,我活這麼大,一直在患得患失。我有我的驕傲,我不可能與別的女子分享一個男人的心,更不會做普通人家的婦人。我想站在你的身邊,做你此生唯一的伴侶。」

祁夜點頭,眼神里寫滿堅定。他沉默著起身,來到了窗邊,俯身坐在我的身旁。

「月兒,你看窗外。」

窗外明月當空,繁星萬里。

我說︰「那個月亮一定很孤單,即使有無數星斗,但它還是想在白晝里看見萬物蒼生。」

「拂曉之時天地黑暗,若無明月之光,何來蒼生之樂?」他伸出手攬過我的肩膀,道︰「命運造化自有安排,黎明之前寒重霜濃,長夜永遠與月相伴。」

我被他的話語震懾,言辭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他的心跡坦然從容,令我于震驚中又生出心安。

「月兒,我有一事該早些告訴你。」

我被他如此慎重的話語搞得又是一驚,道︰「何事?」

「其實我早知星奴去向,卻因一些緣由沒有告訴你。」

我一听是這事,裝作不知,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應該向你提過,星奴像我曾經救過的一個孩子。我在國色天香明察暗訪多時,其實早認識嫦婕妤,她丟了阿弟托我尋找,我拿出畫像一看,正與我救過的那名孩子有幾分相似……」

後話與傾城冊封之日講與我听的無多少出入,不過千燈會那日,祁夜的傷並不是什麼惡霸所為,而是我與他在歸元寺相思里遇刺時,被那個後來自盡于天牢的刺客所傷。

「這麼說來,倒像是嫦婕妤在刻意隱瞞了什麼。」我思索道,「不過她與蕭氏走得近,難免會袒護蕭門養的殺手。」

祁夜沉吟︰「事情遠不止如此。那個傾城,很不簡單。」

我腦海中呈現出那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想起她平日里除了遭人嫉恨,卻始終沒什麼傷人的舉動。我突然想起皇祖母的一句話︰吃人的野獸是不會叫的,總是躲在一處,伺機而動,若人靠近便落下利爪,一招斃命。

我後背傳來一陣涼意,五更天的疏漏遠遠傳來,長安夜色愈加低垂。

我心中擔憂星奴,雖走到今天這一步基本已經證實了傾城與他的關系,誠然傾城對他沒有歹心,但這一系列錯綜復雜的爭斗交織在一起,星奴難免會受傷。

「放心罷,眼下太子復位,挫傷了蕭氏的勢力。他們如今的精力,一致放在東宮上,別的定無暇顧及。」祁夜看出我的擔憂,安慰道。

「夜色將盡,大廈將頹。」我沉住一口氣,道,「只是這江山,只能交給賢者來坐。」

「賢者……」祁夜將這二字放在嘴邊揣摩,問︰「若到了那一天,你當如何?」

「旭日東升,長安再無須明月。那時候,我想和你一起去西涼,看看你口中的長河落日,在星空下听你為我奏蕭。到了夏天,我們可以去鳳鳴山,在山間搭一間草屋,我可以學著做飯給你吃。我在那里呆了三年,日子雖過得平淡,卻十分快活。」

「你說的這些,我曾經想過無數回。可是小黑……「祁夜望著遠方,長嘆一聲︰「若有一天江山動蕩,重九當以江山社稷為重。」

有許多事情是命中的注定,比如我是出生在帝王之家的公主,他是肩負社稷安定的戰神。我注定要守護皇族的尊嚴,他注定要守護整座江山。在這樣的注定面前,有時連最簡單的心願也無法實現,所以我只能試著接受。

我只能注視著祁夜的眼眸,堅定地對他說︰」我等著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二日後,燕王返邑,帝于北德城門親送,巳時日上東南,雲朗天闊。

我與宇文祁夜同行,皇上正為燕王以酒踐行,太子卻姍姍來遲。

「景灤,怎麼遲了?」皇上不悅道。

太子訕訕︰「昨夜恭毅郡王府承宴,兒臣宿醉而歸,耽誤了今日的行程。父皇、皇叔莫怪罪。」

皇上皺眉不語,燕王在一旁大笑,對太子道︰「這次沒同你好好喝上一回,實在遺憾。待寡人下次入京,希望還能與你不醉不歸!」

太子面露喜色,只當燕王解圍,拱手道︰「佷兒也是如此想法。」

一旁的沉瞻不語,面露輕色,對我道︰「借一步說話。」目光卻是對著祁夜。

祁夜看了我一眼,說︰「我去那邊等你。」

看著祁夜走遠的背影,我緩緩開口︰「世子有話請講。」

沉瞻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了良久,問︰「你送給父王的那副畫像從哪里來的?」

我想起生辰那日他也送過我一幅畫像,當他為此猜測,便道︰「那幅畫很早前就在靈犀宮,大抵是畫中美人符合皇叔味口,所以便被他討走了。」

沉瞻冰冷的眼眸里滿是懷疑,卻沒再繼續問什麼,只說︰「你對那畫中人難道不感興趣?」

我想著送畫的人畫得必然是我,但照我方才的說辭,我只得答︰「那人我自然認得,出現在皇宮中,必然是皇宮里的人。」

「你還知道什麼?」沉瞻問,看我的眼神變得復雜。

「燕王是不是心儀嫦婕妤?」我直接問,想起夜夜筵席上燕王直直望著傾城眼神,那夜無端問我要一幅畫像,傾城與我相似……我將這幾者聯系起來,隱隱看出了端倪。

誰知沉瞻一愣,而後竟一笑,道︰「原來如此。」

此話說得好像他老子的情感大事與他沒有一毫關系。我一直搞不懂他與燕王的父子關系,若有似無,二人從不過問對方,像是自顧自過著平行的生活。

眼看著出發的吉時將至,燕國儀仗展開浩浩旌旗,四名玄鐵燕衛御馬行至我二人身側,跪請沉瞻歸列。

「世子保重,望來日再臨長安。」我略施一禮,施施然道。

沉瞻起身跨馬,一片白影落入我的眼角。他在馬上面無表情地望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地與四名燕衛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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