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祁夜卸下了鎧甲,喊道,「賀蘭寂,你有什麼花招就放馬過來!有我宇文祁夜在這里,誰也不許動她分毫!」
「咻——」,說時遲那時快,一枚短鏑呼嘯著從我耳邊擦過,在我眼前劃破一道金光。我的目光緊緊跟隨,眨眼之間只見短鏑直直扎入了祁夜的右膝,他吃痛地緊蹙起眉頭,咬牙強忍了半晌,終于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仿佛與他經歷了同樣的痛苦,我不忍卻又不得不去看他的樣子。第二枚短鏑緊接著射出,狠狠釘入祁夜的左肩,我的心連帶著五髒六腑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看著他膝蓋與肩頭滲出鮮血,與玄衣融為一體,黑色的身影在此刻顯得無比單薄。
我能感覺到他渾身似乎都在顫抖,臉上卻強忍著不露出一絲多余的表情。賀蘭寂取過第三枚短鏑,拿在手中把玩,邪佞的目光掃過冰冷的箭鋒,似笑非笑地開口︰「我讓你接我三枚短鏑,你竟以血肉相搏。既然如此,這第三箭,我絕不留情。」說罷,他迅速斂起面上笑容,冰封的眼神迸射出寒光,搭弓射出了最後一箭。
我心頭猛然一跳,短鏑穿梭于凝滯的空氣中,金色的箭頭直指對準了祁夜的心髒!
我拼命呼喊,話音自干澀的喉嚨中發出卻成了無聲的嘶啞。我害怕地閉上了雙眼,無聲的黑暗侵蝕了我的意識,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良久,只剩下我幾欲停止跳動的心跳。
不要……祁夜……
……不能……不能再一次離開我……
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猛地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場面驚呆——
宇文祁夜高舉起右手,手掌用力地握緊,緊繃的腕上爆裂起青筋,潺潺鮮血順著青筋蜿蜒流下,映襯出他手中閃閃發光的雙刺箭頭。
「阿兄……宇文祁夜他,他接住了你這枚刺鏑!」阿團瞪大了雙眼,面上露出了敬佩之情,「他前兩箭以血肉相搏,以抗衡這致命的最後一箭。阿兄,這種保命的法子巴圖魯教過我,我今日才明白。」
「小小伎倆,算不得什麼。」賀蘭寂神色淡淡,斜眼看了我一眼,冷笑道「公主,不要高興的太早。」一揮手,兩名听候指命的突厥士兵上前替我解開了捆綁的繩索,將我拖回了城樓中。我懸著的一顆心將將放下,始一落地便強支起身子不顧一切地跑至城頭,張望祁夜現下的狀況。祁夜正巧也抬頭望我,原本蹙緊的眉頭在搜尋到我的一剎那舒緩了下來,嘴角輕牽,勉強地對我扯出了一個無比難看的微笑。
沒有什麼時候比看到他傷痕累累卻依舊對我面帶笑容更令我心痛。我深深地看著他,時隔幾月的重逢令我心中溢滿酸澀的喜悅,這樣復雜的情愫在看到他對我微笑之時變成了苦澀,百丈高台隔開兩人的距離,我再抑不住內心的傷悲。
「宇文祁夜以三枚短鏑救了你一命,卻救不了他自己!」賀蘭寂絕情的話語在耳邊響起,「放箭!」
「不要!」「不準放箭!」我與阿團同時月兌口而出,阿團搶先一步對賀蘭寂道︰「宇文祁夜寡難敵眾,突厥贏得不光彩!阿兄,這樣的英雄應當為我所用,如此白白喪命,豈不可惜?」
身為突厥可汗,阿團的命令使得眾多整裝待發的士兵一陣遲疑,紛紛放下了手中弓弩。面對他的反駁,依賀蘭寂獨斷的脾性此刻竟沒有惱怒,他揉著阿團的頭發,蹲去,臉上露出了一絲慈愛的表情︰「陛下心胸寬廣,乃是突厥的福氣。只是這個宇文祁夜不識好歹,他寧可認賊作父也不歸降突厥,陛下對他仁慈那便是對自己殘忍!」
賀蘭寂的話語意有所指,我站在他身後,靜靜听著二人的對話。
阿團看了我一眼︰「阿兄,你殺了他,等到這個女人昨夜召喚來的援軍一至,我們會不會因此深陷絕境?」
「陛下放心,我在幽州設下埋伏之時,早已料想到此。如今玉門關早已被巨石攔路,直通涼州的道路悉數被毀,中原想來找我算賬?恐怕得等到宇文祁夜化成白骨的那一天!」
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雄渾的聲響震得大地都在隱隱鼓動,城樓上的士兵面面相覷,旋即變得驚慌起來。賀蘭寂背部一僵,停止了話語,轉過身看著我,表情里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這是……」賀蘭寂沒有說下去,面上的表情與方才的成竹在胸截然相反,透露出了心底始料未及的恐慌。
「沒錯。」我嘴角勾起一絲微笑,輕描淡寫道「我這個女人點燃烽火召喚而來的援軍,他們到了。」
賀蘭寂強作鎮定︰「不可能!那是唯一能夠在三日之內抵達涼州之路,即使是夜以繼日翻越祁連山,也絕不可能在今日到達!」
我眉峰輕挑︰「你以為以你突厥三萬士軍,就能抵擋住鎮守涼州邊防的天朝神策?」城樓下宇文祁夜一手捂著肩上傷口,另一只手不停在滴血,緩緩站起身來,單薄的身影透出無盡的堅韌。他直直站立,在愈來愈近的號角聲中,如同一棵迎風傲雪的青松。
「你二人何時串通一氣?竟事先擺下這麼好一出局!」賀蘭寂問。
我答︰「兵家之計自古如是,若非說我與九郎串通,那便是我遇到他之時便已經開始。」
「九郎?」賀蘭寂一笑,「你可知他在西涼之時,名字叫什麼?」
我對賀蘭寂突然表現出的臨危不亂感到不解,問︰「你難道知道?」
「高家小九爺,可謂是名鎮西涼人見人怕的小閻王。」賀蘭寂眼中精光一閃,不落分毫地捕捉這我臉上表情的變化,「他為西涼賣命時,殺死了不少中原人。」
他話語中的每一字句透露出的訊息是我此刻不能也不敢去細想再與之辯駁的,我裝作沒有听聞,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天朝子民,理應姓高。」
「哈哈哈哈哈……」賀蘭寂竟大笑起來,腳下步子卻趁我不備移了過來。我預感勢頭不對,心中一個激靈,敏捷地轉身,讓賀蘭寂撲了個空。
「來人,將周朝的公主給我拿下!」賀蘭寂一聲令下,士兵們前赴後繼向我涌來,閃躲之中我听見賀蘭寂開口道︰「不要怪我小人,要怪只能怪他宇文祁夜只有你這麼一個軟肋!」
他的話語讓我心中立馬驚醒,我透過團團包圍住我的人牆尋找逃月兌的方向,只見城樓四角的出口緊閉,早已被賀蘭寂安排的士兵重重把守。
「月兒!」樓下傳來祁夜一聲疾呼,穿過厚牆飄進了我的耳中,我正欲回應,只听城樓下傳來一陣石破天驚的巨響,地面開始隱隱晃動,我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了地上。
「攻城!」我听見有人在城樓下發號施令,旋即又是一陣地撼山搖般的晃動。「保護好陛下!」賀蘭寂朝著開始顯露驚慌的士兵們喊道,「護送陛下從離開!其余人,抓住周朝公主!」
我趁機一口氣鑽出了人群,跑至城頭卻發現沒了出路。身後一眾士兵虎視眈眈地向我撲來,退無可退,我狠下心爬上了城頭。
「你們不許過來!」我大聲喊道,眼神卻落到了賀蘭寂身上,「你們要是過來,我就跳下去!我死了,宇文祁夜不會放過你們,大周更不會放過突厥!」
城頭風聲呼嘯,揚起我早已散亂的長發,我戰戰兢兢地向下望去,祁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正對著我的地方,一臉擔憂。命懸一線之際,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整齊站立著數列神策重兵,整片大地在我眼前一剎那肅穆下來,仿佛鋪天蓋地的潮水洶涌而至,令人驀地頭暈眼花。
暮色四合,我一顆心吊在半空,黃沙漫天,來自西天的風吹拂起我一身火紅襤褸嫁衣,仿若一朵燃燒中的花。城樓下有神策軍疾步跑至祁夜身邊,伏于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什麼,卻被他一手揮退。數名神策軍肩扛巨型銅杵攻打緊閉城門,轟隆巨響震破天際。
我與祁夜對視一眼,回頭望了望將我層層包圍卻不敢前進一步的突厥士兵,賀蘭寂獨自立在人後,重新戴上了修羅面具,另一方一隊侍衛簇擁著阿團,俯身疾步逃離。
我理了理身上殘破的嫁衣,調換掉自己狼狽的姿態,雙臂張開,對著祁夜露出了我生平有記憶以來最燦爛的微笑,「九郎,接住我……」
我的身體前傾,不停地向下墜落,閉上眼楮看不見一切,只听到淒厲的風聲灌入我的耳中,縈繞在我的腦海,變成從遙遠方向傳來的陌生而熟悉的話語。
「阿胭,等我回來的時候,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一定要嫁給我……」
無數記憶自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將我傾數覆沒。我的身體在不停地墜落,眼中有液體逆風而出,我听見自己輕聲開口,支離破碎的話語留在了風中,「我會等你,等你娶我……」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出奇得靜謐。我的身體變得癱軟,像是跌入無盡虛空。我自胸腔發出一聲嘆息,卻牽扯得渾身都在疼痛。一陣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面頰,剛剛那個說出話語的人用我曾經最熟悉的聲音對我說︰「小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