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公 第六十三章 上奏

作者 ︰ 淡墨青衫

巨變發生,就能看出人的城府和本事來——

張居正端坐不動,除了眉毛微皺了幾下外,幾乎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和權力,就算是皇帝突然駕崩了都沒有什麼,當年楊廷和做過的擁立皇帝的事他照做一次就是,肯定做的比當年楊廷和還要順當的多。

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事,能叫他為之動容。

朱希忠亦是如此,在外間越來越吵鬧的時候,老頭子索性叫人送進兩碗參湯來,他和張居正一人分了一碗,慢騰騰的喝著。

張惟功開始覺得,自己這一晚上呆在成國公府,學到的東西太多了。

「曾爺爺,是兵部派過的驛差!」

「是哪里來的塘報?」

「遼東!」

「哦?」朱希忠放下小碗,皺眉道︰「是六百里加急麼?」

「是的,分送通政司、兵部、內閣,還有咱們府中。」

「驛差我不見了,著人將塘報取來。」

所謂六百里加急,也是當時明朝最緊急的塘報里程,用這樣的緊急驛差,只能說明是前方發生了最緊急的戰事,否則的話,是不至于如此。

朱希忠現在還是提督京營兵馬的總理戎政,國朝柱石武臣班首,這樣的緊急軍報,當然是得送給他一份。

很快的,染滿了汗水,差點就浸濕透了的塘報被送了來,從外表上來看,已經是跑了有一些日子了。

朱希忠不敢怠慢,立刻著人打開,瞄了一眼之後,臉色就變的十分難看,當即再遞給張居正去看。

「土蠻部犯邊,眾在二十萬以上?」

張居正一看之後,也是悚然動容。

「除了遼鎮總兵李成梁外,尚有遼東巡撫張學顏的奏報,說是虜勢猖獗,前鋒已經至大凌河一帶。」

張居正看完之後,立刻拱手告辭︰「老國公,學生要告辭了。」

「太岳請便,料來明早皇帝會派人垂詢,老夫也要與人商量,如何回奏之事。」

「是的,學生也是如此。」

這幾年,韃靼各部漸漸消停下來,俺答汗垂垂老矣,其子黃台吉雖然雄才大略,但張居正等掌國者已經有分化之法,料來翻不起大浪來。

惟有靠近遼鎮的土蠻各部,這些年因為明朝的主要針對方向是榆林到薊鎮沿邊的蒙古諸部,對土蠻部關注不夠,從嘉靖末年,土蠻各部對明朝的騷擾就遠遠超過了其余蒙古各部,漸漸成為明朝這個時期最大的邊患。

李成梁能從世襲千戶,短短時間升至總兵官,就是因為前兩任遼東總兵都在與土蠻的戰斗中不幸戰死。

張居正匆匆起身,沿著來路往外行去,朱希忠長子朱時泰,長孫朱應楨,重孫朱鼎臣,一門男丁數十人相送,張居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與眾人道別。

就在他上轎之時,又聞馬蹄聲響起,眾人都是為之變色。俟眾騎近時,才看到是乾清宮太監客用帶著幾個小內使,縱騎趕來。

一見張居正,客用便急聲問道︰「張先生,宮中已經接到遼東奏報,皇上十分著急,派奴婢來尋閣老,征詢意見。二十萬騎兵犯邊,虜騎如此凶悍,究竟該如何應對?」

「此事剛剛接到消息,究竟如何,還要等一等再說。」張居正看看客用,問道︰「宮門打開了麼?」

「是的。」客用小心答道︰「外間用告急變之法將奏報送到宮中,兩宮太後和皇上都十分焦急,特旨下令開宮門,令奴婢前來尋張先生。」

「不妨的。」張居正皺眉道︰「回奏兩宮並皇上,縱使真是二十萬胡騎犯邊,京師也是無礙,臣星夜派人出城,令薊鎮總兵戚繼光小心戒備,有戚帥在,京師安若泰山。」

雖然他這樣說,不過眼前這個太監的臉色也並不曾變的好看幾分,嘉靖年間京師戒嚴之事有點遠了,可隆慶年間京師也戒嚴過,才隔幾年,張居正再保證,這個太監都不會相信的。

雖然如此,客用也不敢和張居正頂嘴,諾諾幾聲,便欲告辭。

猛然間,他看到張惟功也在。

「張千戶也在,這太好了。」客用釋然道︰「皇上亦命傳你進宮,這很好,省得咱家多跑一次英國公府了。」

……

惟功換了一身戎裝,抵達宮中的時候,已經是過了二更,也就是十點開外了。

往常這個時候,皇帝早就睡了,萬歷每天五點多就得起床,梳洗換衣,趕往文華殿舉行日講課程,如果是經筳的話,起的就更早了。

今晚情形特殊,半夜開宮門的事肯定是要在起居注上記上一筆了,但驚慌的內廷不派人詢問一下張先生的意見,兩宮太後和皇帝都無法安然入睡……幾年前京師戒嚴,那種肅殺和緊張的氣氛,到現在還叫人記憶猶新。

上次入寇的韃虜還沒有今天人數眾多,如果真的是土蠻部大舉殺過來,沿途守軍都潰敗的話,從邊境殺到京師城下,算算也是沒有多少日子的。

這就是天子守國門,北京這座城市,已經是多次成為前線了。

「惟功你來了,朕看到你便心安了。」

在乾清門外,看到全身束甲,手持長刀的惟功,穿著中單白襪,一臉驚慌的萬歷終于冷靜下來,對著惟功深深一點頭,道︰「辛苦你了,今夜就由你任朕的坐更將軍吧。」

「皇上請放心,臣必不負所托。」

盡管只有八歲,但惟功的臉色平靜,顯示出足可堪信任的沉穩模樣來。

……

翌日清晨,雖然不是朝會的日子,但還是有很多官員涌到宮門處來,午門外的左右兩側朝房里都是臉色惶急的文武官員們。

消息已經傳開,現在是官員們難以安心,最多到中午,整個京城都會傳揚開來,到時候的場面,可想而知。

惟功穿著重甲,手持長刀在乾清門殿外守了一夜,但第二天清晨看到萬歷的臉色時,皇帝明顯是沒有睡好。

萬歷直接御文華殿,並且著人請張居正前來。

此是國政大事,惟功無有參加的權力,且辛苦一夜,萬歷便是命他回家休息了。

在出宮之時,遇到張惟賢等人少年親從官,大家知道他持刀在乾清門外任坐更將軍,都是投來異樣的目光,張惟賢的眼神深處,更有掩飾不住的嫉妒色彩。

惟功無暇理會,一路急趕回家,見到張元芳後,便是問道︰「七叔,你對土蠻寇邊之事怎麼看?」

「初時是不大相信,但李成梁是遼鎮總兵,張學顏是巡撫,總不能無的放矢。再有,消息是兵部傳出,譚尚書是知兵的,應該不會搞錯。」

「我听說譚尚書最近生病,已經不大理事。」

「哦?」張元芳苦笑道︰「這事情就更叫人覺得迷糊了。」

「不過,」他轉顏笑道︰「皇上在危急之時,著你進宮護衛,這種信任和情份,一般的臣子是比不了了。」

「這也不算什麼。」惟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答道。

張元芳也是不以為意,笑道︰「好了,這些事自有當道諸公把握,我們也不必過于憂心。」

……

到得晚間時候,惟功到得上房,對著七叔沉聲道︰「七叔,我要上折言事可以麼?」

「你雖年幼,到底也是官員,本朝連士民上疏都是可以的,這是太祖高皇帝當年定下來的規矩,上折當然是可以。不過,你要奏什麼事?」

「李成梁所奏的土蠻大舉進兵是假的,根本不可能。」

張元芳深感震驚,下意識道︰「這般大事,他不敢吧?」

「現在遼鎮擁兵過十萬,鐵騎精銳數千,都是李家家丁,李成梁已經有桀驁不馴,不听指揮之勢,他謊報軍情,無非就是想以邊境敵情壓迫朝中政敵,以保自己的地位而已。」張惟功冷笑道︰「這是武夫故伎,並不出奇。」

張元芳沉思半響,終道︰「既然如此,要上奏得趕緊。你自己單獨上奏吧,用小本,我幫你謄清了,明早送通政司。」

「多謝七叔!」

張惟功此舉,固然是有不小的風險,但收益肯定是遠遠大過風險的。說不準,了不起被人說是小孩子不懂事,妄言軍國大政,說對了,他就是神童,將門世家,果然不凡,名聲將會比現在響亮的多,對他未來的發展,也有極大的助益。

「呵呵,謝什麼?」張元芳微微一笑,又道︰「你奏折上去,我會上一折反對,說你言詞荒唐,不足為信。」

「七叔……」

張元芳雖然絕步仕途,但真的是對官場和人心把握的爐火純青了。惟功說的不準,人家嘲笑他小孩亂說,說的準了,肯定會有不少人會說是張元芳的教導,他一疏上去,將來人家便無法這樣說了,但自己的名聲就有不小損傷。

「我已經沒有可能在仕途上有什麼出息了。」看到惟功有些不安,張元芳笑道︰「小五你現在就算叫我叔,我也是你父親,將來宗譜之上,你有多大出息,我就有多大的臉面,你和我有什麼好客氣的……動手寫奏折吧,此事要趕緊,要做就做第一,不能落在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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