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朗朗宣示聲中,所有人都面露喜色,王柱更是搓動手掌,有喜不自勝之感——
象他這樣的錦衣衛武官,在大漢將軍體系之內,其實就是一個個的人樁子,看著是穿著甲胃,手持金瓜等武器,站在殿階閣下,每天在皇帝身邊,但除了極少數幸運兒之外,恐怕一輩子也撈不著和皇帝說一句話,站一輩子,也不會有出頭露臉的機會,站到死,也就是一個人形樁子,和宮中的那些金絲楠木的樁子一樣,華麗漂亮,但樁子就是樁子。
王柱在大漢將軍里是百戶,但惟功當初帶他出來也是百戶,他卻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下來了。錦衣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啊,象王柱這種百戶,在外頭連一個普通的輯事番子也不如,打事件的番子好歹能還在街面上敲詐點保平安的銀子呢!
馬宏駿等人,當然也是一般的心思,當皇城禁軍,還不如到大臣府邸里干家丁長隨,好歹人家來拜門總得塞一個門包……你見過誰給皇城禁軍塞門包來著?俸祿是死的,升遷極難,幾乎沒有機會,生下來是百戶的,死了也是個百戶,二百多年都是這樣下來的,除非是皇宮著手,又踫巧是你當值,從火場中將皇帝背出來……指望這樣的事,跟發白日夢也差不多了。
他們這樣不得志的,和惟功交情又是十分的好,所以跟了出來,無非是圖一個可能的變數,在開始的時候,百戶還是百戶,並無變化,事情還很繁多,惟功又不可能允許貪污軍餉,但這幾個家伙都沒有後悔,好歹堅持了下來,現在終于是有回報的時候了。
從百戶到千總,這是一個極大的跨越,在邊軍之中,百戶官連把總也當不上的,邊軍把總是千戶的比比皆是,千總最少也是千戶或是指揮僉事才夠資格,到守備一級,最少就是指揮僉事和指揮同知,游擊將軍,最少就是指揮或是都指揮同知,僉事了。
直升千總,這是難得的機遇,有這個身份,將來不論舍人營的結局如何,最少已經有了立身向上的階梯了。
「下官多謝大人!」
「下官一切惟大人馬首是瞻!」
「下官都听大人的!」
眾千總紛紛拍著胸脯表示效忠,惟功坐在上首,面帶微笑,也是不停的頷首致意。
這些家伙……可信也是可信的,都是郁郁不得志,品行也靠的住,但以惟功的內心,當然是用自己人最為放心,可是張用誠他們一律未曾成年,沒有正式的官身,就算惟功想拉拔他們,也得過幾年再說了。
而人群之中,他一直關注著郭守敬,這位原本在步軍一家獨大的軍官,現在也是露出由衷的笑容……原本他只是把總,現在好歹升了官,看來郭守敬對自己的地盤被侵略吞並,並沒有太多的抵觸心理。
有些人,在力量面前還是很有感覺,能走對步子,這樣的人,才是天生的贏家。
惟功注視大家︰「大家努力吧,步營也會涌入大量新軍,我已經稟報過上頭,步軍不一定全要舍人,普通軍戶家的余丁,只要是身家清白,體格與頭腦都合格的話,可以挑撿入營,太僕寺好歹又撥了一萬銀子過來,太倉撥了三萬石糧,還有數千匹布,我們物資充足,好好大干一場吧!」
所有人一起轟然起身,朗聲而答︰「是,大人!」
……
張豬兒今年十六歲,身高卻已經是八尺冒頭。
他家住在德勝門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北邊過來的駱駝隊,父親雖然是京衛之中的一個小旗,但從生下來就沒有去點過卯領過軍糧俸祿……祖父那輩,因為賭輸了錢,已經將名額賣給別人,從此之後,那一份糧餉俸祿就歸了別人,哪怕是被吃了空額也是別人家的事,和張家沒關系了。
說起來,他家還是河南祥符人,也是英國公張府的同宗,當然了,二百年前就出了五服,現在只能說是同族,攀親族是萬萬攀不上的。當年他家祖宗,就是跟著老榮國公張玉,靖難之役里當個搖旗的小軍,後來太宗皇帝得了天下,張玉卻戰死沙場,後來封榮國公,再後來張玉之子張輔先封為侯,屢次功勛,成了英國公,就此成為國朝一大世家,張豬兒的家族也是在北京落地生根,從此安家身來。
一百多年前,日子還算過得,好歹是個小旗軍官,有鐵桿莊稼,衣食無憂,後來就是一輩兒不如一輩,張豬家里的小院是單進,正房三間,邊房兩間,門房一間,一共六間屋子,院落有三分地大,還算寬敞,不算太逼仄,院子里種著臘梅,海棠,牽牛花,月季花什麼的,到了春夏之時,郁郁蔥蔥,花紅柳綠,倒也長的喜慶可人,只是院牆是碎磚壘的,一旦下雨,全家人都得到院里扶著……不小心院牆就塌了,還得把連接著院牆的房屋屋牆也給弄跨……一刮風下雨或是下大雪,一家人的擔心就甭提了。
吃食也是不夠,張豬兒的父親是扛活的,專給駱駝客扛活賣苦力,做好了一天五六十文,倒是夠嚼谷了,弄不好,一天只能鬧個一二十文,一家七八口人,吃雜糧都不夠,只能忍饑挨餓。
張豬兒是長子,又長的身高體壯,舍人營的步軍各千總募集京營各衛壯士的消息一傳過來,他就是第一時間到報名點去報了名。
這種募兵和京衛的「軍」是兩回事,京營諸營下的各軍,待遇菲薄,除非是軍官才勉強能養家糊口,若是小軍,不多扛幾份活計一樣要餓死人的,在籍的還不自由,想自己去找活的話,鬧不好還算你是逃軍,所以除非是那些毫無辦法的老弱,不然的話早就自尋出路去了。
募兵就不同了,入營給舍人待遇,成年後優秀者授給百戶官身,次者總旗,小旗,好歹是個官,每月給一兩餉銀,比照邊軍例,還發給衣服,鞋等物件,消息一傳出,京城的赤貧人家,好一陣騷動。
張豬兒的體格夠了,小時候還在附近的私塾里學過幾天,好歹認得二三百個字,一報名就被選中了,拿到了舍人營步軍入募資格,到九月初五這一天,就是他入營的日子。
和他一起的還有附近的胡同里的小子們,都是赤貧人家,個頭有高有矮,但體形都還算健壯……太孱弱的,舍人營是不會收的。
在等候人帶隊前往軍營的時候,張豬兒看到郭宇郭四兒也來了,這廝體格不太高,但一身腱子肉,脾氣火辣暴燥,這附近的少年不少人吃過他的虧,張豬兒也和郭宇打過幾架,這廝手黑,張豬兒塊兒大,算是戰了個平手。
看到郭宇等人過來,張豬兒幾個本份人下意識的往另外一邊躲了躲,正好此時接人的大車也過來了,自從順字行壟斷了城中的腳行,城中最少幾百人的驢夫騾夫也被招安了,順字行在城中分了地段,北城南城西城東城,這些原本散著拉客的驢夫騾夫都趕了大車,按城區地段用馬車送人,一次可以送多人,雖然比以前要受些拘束,但賺的錢卻是多的多了,旱澇保收,而客人們則不必再費事和驢夫們談價格,也不必害怕遇到黑心的或是干脆是賊兒小偷,在順字行車上丟了東西,商行包賠,上車的價格也是固定死的,所以現在城中頗多大車,已經形成規模了。
光是沖著這順字行,張豬兒一家也願意他去給張惟功當兵,混個臉熟,將來當不成舍人武官,能到順字行當個伙計,一家人也不愁吃穿用度了。
「兒呀,到了營中要听話。不要多事,不要惹事,也不要老想著挑頭出尖兒……平平安安的最好……」看到車來,張豬兒的母親給牛高馬大的兒子整理了衣襟下擺,輕聲吩咐著。
張豬兒的父親去扛活了,父親已經四十,每天四更天就得起,做到天黑才回家,最近比前一陣還要辛苦的多,因為大姐已經二十,這個年紀有點兒愁嫁了,只是張家沒有嫁妝,又不願女兒給人家做妾或是賣做婢女,這麼一直耽擱下來,張豬兒這一次當兵,也是為的大姐兒。
「娘,放心吧!」
張豬兒卻是滿臉的興奮之色,根本不曾將娘親的話放在心上。十五六半樁大的人,正是往青年和成人過度的時期,這個時候對家人的親情是最薄弱的時候,盡管他的娘親一臉擔憂之色……張惟功心狠手辣的傳言也是由上層圈子傳到這些下層的軍戶世家的家里了,一殺便是十余人,京營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辣手的坐營官了,由不得當娘的不給兒子擔心。
「李國忠,郭宇、張豬兒……來畫押,領安家銀子!」
張榜募兵那天就問過詳細情形,然後是征兵官員挨家打听情況是否屬實,識字的還要當場寫一張字帖,並且要舉石鎖,驗力氣,全部合格了,才在名額之內,今日來拉人的大車上就是坐著征兵的武官,最後時刻,人人最終畫押,這才能拿到安家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