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致祥,你再胡說八道,小心用刑!」
張致祥被捕之後,因為害怕出什麼意外,刑部交代不過去,所以用的是關押有品級官員的單間,天氣冷,還特別叫了裱糊匠人進來,將那四處透風的單間牢房裱糊一新,四白落地,還有燒的火熱的坑床,此外桌椅俱全,每天酒菜不斷——
這麼招呼下來,原本臉上戾氣驚人,氣色臘黃的張致祥已經養的白白胖胖,臉上紅通通的十分潤澤,說話也洪亮有力,根本不象一個身犯重罪的欽犯。
此人也確實是一個狠人,犯下這樣的案子,怎麼問也是不招,不論怎麼恐嚇,利誘,欺騙,刑部那些招數用在普通人身上,甚至是積年大盜身上,在這國家法司最高的機關之內,煞氣十足的地方,縱是大盜也嚇的手軟腳軟,強項不得,有多少事情都問出來了。
縱是那些犯官,只要威脅將人交回錦衣衛或東廠,便也是有什麼說什麼,很少有強項到底的主。
張致祥卻是一塊滾刀肉,不論問什麼,要麼笑而不答,要麼胡言亂語,今日首問,還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在旁觀,刑部的臉都被丟光了。
因見說話的是刑部左侍郎吳百朋,身份貴重,緋袍玉帶,不怒自威,張致祥臉上也露出點畏懼的神情,想了一想,方答道︰「吳大人,我做這樣的事根本沒想過還能活,死且不懼,尚有何怕?只是用刑之時,疼痛難忍,可能會胡言亂語,大家白費功夫,又是何苦呢?」
吳百朋被他氣的笑出聲來︰「哈,你這廝還敢反過來威脅本官?」
張致祥一臉無所謂道︰「大人息怒,小人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說用刑時腦子一亂,說出什麼不能說的,大家就麻煩了……」
吳百朋一征,饒是他向有清名,這幾年刑部配合張居正的新政,涮新吏治,清理刑獄,政績顯然,他的功勞當真不小,在新政之下,不輕縱,亦不輕枉,嘉靖年間刑獄混亂的情形為之一變,刑部也是為時人所稱頌,以他的經驗和智慧,不可能听不出張致祥的話中隱藏的意思……無非就是說,真的招供了,恐怕對刑部和在場的人來說,會是一場大麻煩。
「狡徒,凶且狡!」
都察院左都御史劉應節已經年過花甲,猶自性烈如火,當下先罵了一句,再揮手道︰「老夫擅自做這個主,將這混帳拖下去,著實打過了再問。」
「這……」
在場的刑部皂隸並沒有動,論打人,他們不及錦衣衛那麼內行,不過也不是庸手,將這滾刀肉拖下去,絕對可以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不是自己的堂官下令,他們猶豫著上前一兩步,卻並沒有動手。
「劉公,這個……」
吳百朋有些狼狽,按理來說,凶犯如此桀驁不馴,不肯老實招供,口口聲聲說什麼和黃道瞻是同鄉,告幫不成因而憤殺,雖然確實是同鄉,也確有告幫之事,不少人可以做證,但哪怕是個傻子都明白,這件事的內情絕不會這麼簡單……刑部若是將這個報上去,恐成笑談。
但真的橫下一條心來,將這廝拿下去重重責打,會不會把人打壞了且再說,萬一真的打出些不能听的話來,那可怎麼處?
「吳公,天日昭昭!」
劉應節須發皆張,環顧四周,旁听的大理寺卿不敢出聲,吳百朋心里也明白,劉老頭必須要出頭,他都察院的人不能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最少劉應節要力爭一番,否則回去不好給那些御史交代。都察院是最松散的一處地方,掌院並不能真正控制御史,各御史辦事和上折奏事都是獨立的,掌院一旦干涉,恐有阻礙言路的譏評,所以歷代掌院,能控制三分之一的御史就已經不得了了,更多的御史是依附在當道大佬門下,听令行事,一旦出現政爭,這些家伙就是最先沖上前去的,真正實心為朝廷和百姓說話的,百中無一。
這種馬蜂窩,吳百朋也不敢去惹,他也是有擔當的,想了一想,便要下令行刑。
「且住,且住。」
一個吏員一路小跑進來,揮手道︰「部堂大人有令,他立刻過來,請諸公稍待。」
現在的刑部尚書是王以誥,張居正執政掌握實權之後就上任,在刑部多年,素有威望,既然他這麼說,大家便稍待片刻不妨,適才吳百朋要下令時,張致祥臉上的懼色十分明顯,現在見此情節,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諸公,」王以誥匆忙趕來,向眾人拱手道︰「適才听說要用刑,下官以為不可。」
劉應節道︰「不用刑何以得真供?」
「三木之下,何辭不得?用刑未必真切。」
「此等凶徒,不用刑毫無畏懼之心。」
「總之,下官和刑部不能擔這個責任。」王以誥態度緩和,但語氣十分堅決,毫無商量的道︰「反正絕不可以用刑,除此之外,下官沒有意見。」
劉應節怒極,反是徐徐問道︰「王公堅不肯用刑,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
「是何言!」王以誥搖頭道︰「劉公為同僚出頭,但亦不可隨意嘴上傷人,如果覺得刑部辦事不妥,劉公可以上奏,下官亦會答辯,如果朝廷相疑,另選賢能便是。」
如此一來,兩邊算是正式談崩了,沒有繼續往下談的必要。
劉應節帶著都察院的小弟們憤然離開,大理寺的人也是緊隨其後,這里已經一審再審,不準用刑的話,再審也就是這樣了。各衙門自然會復奏上去,不過肯定是主審的刑部擔子最重。
「王大人,這是為什麼?」
待外人離開之後,吳百朋難耐心中疑惑,立刻質問。
「吳大人,如果真的想知道詳細情形,老哥你可以去元輔的府上去問。」王以誥這一次也算是把千斤重擔背在了自己身上,但他是張居正一手提拔起來的,就算是恩主叫他跳火坑他也只能跳下去,沒有什麼話可說。
吳百朋當然也是如此,听了王以誥的話之後,頹然而坐。
刑部的人當然早知道水深,可吳百朋萬萬想不到,此事居然是和元輔有關。
「你莫誤會。」王以誥語意深沉的道︰「元輔是萬萬不會叫人刺殺黃大人,這樣下作的事當然不可能是元輔所為。只是元輔說,此事將來再查,總要有所交代,但現在不是時候。」
「元輔那里,似乎近來真的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我等不必與聞,我不曾打听,勸老哥你也不要去打听。」王以誥隱約知道一些東西,但很知機的沒有繼續打听下去。這樣的事,知道的越多,牽扯的越深,將來抄家赤族的機會就越大。他和張居正不同,張居正要維持自己外朝第一人的權柄,所以不得不有所取舍,他已經位至部堂,此生也不可能為首輔,既然如此,何必多事?
經他這麼一提點,一心想去和張居正說個明白的吳百朋只能再次坐了下去,這一次,他心中明白,這件事,在短期之內,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
看到一條條氈草被拿開,整潔平滑的道路出現在眼前,孫承宗終露出狂熱崇拜的表情︰「常吉兄真是神乎其技啊。」
這陣子孫承宗一直跟在張惟功身邊廝混,他呆的社學不過就是在京城一個游學的落腳地,有他沒他其實一樣,既然眼前有這麼樣的大事可以追隨,增長見聞,當然不必天天去尋章摘句,真的當一個搖頭晃腦的老夫子。
孫承宗生性豪爽大氣,氣質恢弘,但語意又經常十分詼諧,身上沒有秀才的酸氣,在他身上,惟功發現不少的亮點。
怪不得此人會成為明末的中流砥柱之一,甚至很多人評價其作用遠在袁崇煥之上,盡管後者在民間更加有名。
在惟功看來,孫愷陽確實是一個很務實的人,在經世致用上不迂腐拘泥,事實上明末的士大夫迂腐拘泥的原本也不多,不過孫承宗是一個更務實,能用好書本這敲門磚,又能將學問與實務結合的非常好的一個人杰,能與這樣的人早早相識,更有可能招致門下,這也是惟功不介意孫承宗時刻相隨,甚至知道自己在清理大工上的隱秘的原因。
要用人才,也開適當開放懷抱才是。
趙士楨演示的水泥,做起來和說起來都是十分簡單,無非就是用粘土配石灰,在窯中燒制,一開始走了不少彎路,但錢和物加上人力都是充足,配出最原始的水泥不過是時間問題。
對一個現代人來說,不敢說立鋼爐造玻璃,一些原始的實用的東西,只要有心有財力,倒還是真的容易制造出來。
有了水泥,京城道路就是有條不紊的鋪設著,從北城已經鋪到中城,現在哪怕是皇城內外四周那些遍及達官貴人的各坊都是鋪設了新道,而更令人稱道的,就是相應的其余的舉措。
連內廷的孫海等人都知道惟功的提督清理大工的差使辦的十分之好,可想而知,京城之中,現在惟功的形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