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母後如此,潞王大急,顧不得再避諱了,從殿中竄了出來,急道︰「母後,這是和大伴說定了的事……」
「你急什麼!」
太後一怒,顯露出母儀天下的風範來,斥道︰「進去!」
「哎……是——」
潞王臉上神色變幻了好幾下,最終還是重重跺了跺腳,灰頭土臉的溜了進去。
「究竟怎麼處置,吾還是再問問張先生!」
最終時刻,太後還是相信這幾年一直輔佐自己處理朝政的張居正,盡管馮保權勢足傾張居正,張居正也要屈于馮保之下,但他又能成為真正握有實權的宰相,不象武宗朝劉謹那樣,權閹將朝中文官壓的死死的,奧妙就在于,李太後在內心深處,對張居正的信重,還在馮保之上,只是孀居的太後不便和張居正直接聯絡,要經由馮保這個中間人罷了。
太後這麼說,萬歷也沒有話可說,兩眼含淚,又是跪了下去。
李太後也不叫他起來,嘆息一聲,轉身又進殿去了。
無論如何,萬歷和皇後這一番努力是給了自己緩沖的時間,否則太後旨意一下,一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時,那就太晚了。
「張惟功,朕就指望你了!」
最後時刻,萬歷沒有把希望放在申時行等人的身上,皇帝深知,文官們平時協理政務可以得心應手,真正的危急關頭,比如現在,就遠遠不如武臣來的直接有效。
現在他的唯一希望,就是這陣子將主要精力放在了清理大工的張惟功身上了!
……
「請再替我回一聲,就說今天見不到人,我是不會走的。」
惟功這人的能力在京城之中是有口皆碑了,哪怕是他的仇家對頭,也不得不贊聲英國公府這小子,允文允武不說,經商更是有天賦,待人接物,溫文有禮,有世家公子哥的範兒,又不象一般的紈褲子弟,只講那些浮文虛禮,真的遇到有本事的人時,就全部抓了瞎。
惟功卻不同,自己有內秀有本事,有強大的自信和內心時,待人接物就可以按需求來,不是亂來一通。
不論是對文官還是勛親外戚,或是太監這樣的有權勢的人,又或是販夫走卒引水賣漿之流,惟功都能叫人感覺如沐春風,有一種與之交談,特別舒服的感覺。
哪怕是萬歷皇帝,得閑有空,也喜歡與惟功聊聊閑天,說些市井趣聞,惟功既不諂媚,也不過于莊重無趣,是難得的陪著聊天的好對象。
這樣的人,哪里曾想過,他會擺出這麼一副無賴的嘴臉出來?
羅二虎和李青等人,如果不是知道事態緊急,整個團體也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怕也會笑出聲來。
跟著大人這麼多年,從當年听說大人才是個小童就拿鐮刀殺人時起,到成立順字行,以軍法練伙計,再接掌舍人營,大人一直是剛毅與溫和兼有的正經面孔,這種無賴嘴臉,他們也真是頭一回看到。
「李成功!」又等了一會兒,剛剛折回去的襄城伯府的門子還沒有回來,惟功索性扯起嗓門大叫起來︰「我和你是郎舅至親,我完了,你想想你會怎麼著!」
這就更無賴了,羅二虎臉上肌肉抽搐,李青等人嘴角一歪,好懸笑出聲來。
這一回還真沒等太久,一大票人影從李府正堂那邊奔行了過來。羅二虎等人精神一振,心想難道是李府中人發了性子,今天襄城伯府要和英國公府真正過一次招?
當下各人下意識的沖在前頭,意欲阻擋,只是對面來人稍近一些時,眾人忙不迭的閃了開去。
原來是李府大小姐李成瑛在前,玉手往後,正好搭在其兄長李成功的耳朵上,將一個襄城伯拉的齜牙咧嘴狼狽不堪。
京中勛貴數百家,不乏有女孩子嬌縱的,不過敢將一族之長已經襲了伯爵的兄長在眾多家人面前這麼扯耳朵拉出來的,怕也就只有李成瑛一個人敢這麼做了。
換句話說,別人就是想這麼做,也得有李成瑛這麼利落的身手才行!
「大哥,有點兒出息!」
李成瑛一路英姿颯爽的擒拿著大哥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訓斥著,待看到笑眯眯的惟功時,小妮子反是紅了臉。
這兩年惟功手頭的事越來越多,這小妮子纏他的機會也少了,加上名份定了,也不好如以前那樣不拘形跡,再說,小妮子也已經早就留了頭發,梳了兩個丫髻在頭上,一身蔥綠色的比甲在身上,顯的俏皮而利落,正適合她的性格,雖然還沒有真正長成大姑娘的模樣,但不論是眉眼膚色還是已經高挑的身形,毫無疑問,眼前這小妮子將來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咳,交給你啦。」
看到惟功,李成瑛就是將狼狽不堪的兄長一推,正好將李成功推到惟功手頭。
「死小妹,要被你害慘了。」
李成功原本是真的打算避而不見的,交情是交情,他好歹是老爺子留下來的嫡長子,也順理成章的成了襄城伯一族的族長,以他的年紀,擱別的家族還是浮浪紈褲,但李成功已經不得不為整個襄城伯一脈著想了。
京城勛貴除了少數是宣德年間和極個別嘉靖年間加封的侯伯之外,九成以上全部是永樂年間封賜的,也就是說,大伙兒全是當年太宗皇帝靖難時立的功受的賞,太宗皇帝秉性和太祖高皇帝幾乎是一樣,都勤勉萬分,都能力高強,都是精力充沛過人,都是殘忍敢殺,但太宗皇帝和太祖有一條不同,就是太宗皇帝比太祖皇帝念舊情,靖難功臣,除了幾個因罪被削爵的之外,大多數都成功的保留了爵位,不象洪武年間封的公侯伯爵,能襲爵至今的,十家也沒有一家。
每一個勛貴大府在京城繁衍至今,少說都有幾十個都督,上百個指揮,在京衛京營之中,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李成功和張惟功的交情確實是情同兄弟,也一直是在一個陣營,但叫他將一大家族全押上去陪張惟功一起瘋……李成功感覺這個鴨梨太大了,他真的背不起來。
這會子哪怕是被小妹揪出來推在惟功身邊,李成功還是實話實說道︰「惟功,恕我不能陪你同去,我不能拿整個家族……」
「你當我不曾考慮過這一點?」惟功淡淡一笑,道︰「朋友之道,就是也得替朋友考慮,如果是純粹的禍事,我怎麼會來找你?」
「別……」李成功臉上露出苦笑,他知道言詞的誘惑力和組織性自己比惟功差的遠了,當下只能閉口不語。
「一則,我們最少還有一半的機會,我知道張先生態度還沒有明確,二則,我的數千兵馬,足可橫掃皇城和宮城,三來,皇上君臨天下這麼多年,並無重大失德,人和在我們這一邊,凡遇大事,要想明白通透,莫看馮大伴和張先生聯手,還有太後,首先就覺得毫無機會了……」
「不得不說,你這話還是有點道理……」李成功苦笑道︰「不過你那六千兵馬,還真有這個叫你吹牛皮的資格……」
「嗯,首先還要自己有實力……」惟功很懇切的道︰「拋開一切不說,你是一直跟著皇上的,換了潞王,將來定要換一批他自己信的過的人,而你,背主苟活,一生無權無勢,被人嘲笑,這日子好不好過?若是必敗必死,我不拉你,若有相當大的機會,難道不值得一試?」
這些話,惟功自己都是想過,縱然是穿越客,這麼多年,他也是一步一步的走向成功,如果轉換門庭到潞王那邊,遭遇正好是和他分析的李成功的際遇也差不多……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為五鼎烹,不論是惟功或是李成功,其實完全一樣,並無不同。
人生在世,有時候並不是你想獨善其身,便可以獨善其身,在歷史的潮流面前,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
「好罷。」
這些道理,李成功不是沒有想過,李成瑛也是拿這些話來勸說過,但她的話明顯沒有惟功的有組織和說服力。
「罷罷罷!」李成功咬著牙道︰「就跟你走這麼一遭吧,是死是活反正也就這樣了。」
惟功與李成功兄妹二人說話時,李府也是有一群人听著,此時見李成功要走,有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大聲道︰「成功,你若顧朋友之義這沒什麼,但將本府上下良賤全部陷于危險之中,這說不過去吧。」
「三叔,你有一句話是說對了。」李成功笑一笑,攜著惟功的手就是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是家主,當初洪武年間方孝孺為了一已之私,將舉族良賤俱都害了,他族中人不也得忍著?現今我去一搏,成了大家富貴,敗了你們跟著一起倒霉,這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李成功這麼一臉憊懶,倒是頂的他家這三叔氣漲紅了臉,半響說不出話來。
細細一想也是這個理,反正李成功是伯爵家主,不論他富貴或是招了滿門抄斬的禍事,大家也只能跟著一起陪斬,除非是早早稟明朝廷,分家別府另過,否則福禍皆只能由人。
當下李府中人都齊齊退後幾步,看向惟功的眼前,也就和適才截然不同。
只能盼這英國公府的少國公還如以前那般犀利罷,反正這小子自入京到如今,數年時間到如今的權位地步,這一次若是成功,想來又能再上層樓,李府上下,也就跟著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