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香,好香——」
郭宇滿嘴塞的都是,這羊臉肉確實片的很薄,配上一些酸菜,冬令時也就只能吃這些,要是春夏時,就能加一些芫荽和蒜苗,吃起來就更香了。
「喜歡吃羊肉就好,郭黑子,等著去邊關吃個痛快吧。」
「麻子你甭賣關子,有屁就痛快些放。」
「好吧……入你娘的說話就不能柔和些。」麻登雲原本倒是真想賣個關子,逗弄一下郭宇,不過這黑廝顯然不吃逗,他只能老老實實的道︰「剛剛陶百總被王把總叫了去,回來就把旗總以上軍官也叫了去,開了個吹風會。」
「咱們營就是他娘的會多……說吧,又是什麼?」
開會解決問題是舍人營已經行之有效的組織方式了,從最高層級別的千總和司把總會議,到各輔助軍官大會,再到全營大會,各司局大會,還有旗總會議,小隊會議等等。象小隊會議幾乎是天天都要開,訓練有什麼不足,誰受了獎,誰犯了錯,旗總和隊長級別的軍官都要在會議上提出來,分別加以點評,該表揚就表揚,該訓斥就訓斥。
大大小小的會議早就把郭宇磨的沒脾氣了,提起開會,他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不過不可否認,這是一種十分有用的形式,郭宇心底里也明白。
「先是解釋了今天的行動……」
「這也要解釋?」郭宇又忍不住道︰「這不是明擺的,太後要廢皇上,咱大人跟著皇上混的,當然不能干了。」
張豬兒听著這話,不覺失笑,不過細細一想,話糙理不糙,道理倒確實是這個道理。
「甭說這個話了,」郭宇又道︰「咱營里一條心,大人指哪兒打哪兒,漫說打御馬監,就算是京營全上,咱大人一句話,我肯定上。」
「好了,不該說的就不要多說了。」
「嗯,咱省得……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大人可能近期就被外放,舍人營將來肯定會派別的將領接掌,現在大家年紀也都過了線,在舍人營呆著不合適了,大人叫各級軍官模查,願留舍人營當帶營軍官的,可以酌情留一部份,願意去京營其它營頭的,大人會替大家設法,不會叫大家沒著落。願意跟隨大人去外鎮的,也可以早點表明態度,能不能帶出去,現在還不好說。」
「這算什麼事?」郭宇停住了咀嚼,腦瓜子先陷入了停滯狀態,半響過後,他才如一只暴怒的獅子,大吼道︰「入他娘的朝中這奸臣是不是殺不完?要我說今天就該跟著大人大殺一氣,將那些王八蛋好好收拾一通……怎麼大人立了大功,反而要被趕出京去?」
「你這廝小點聲!」
張豬兒態度倒是很冷靜,其實他內心的起伏不比郭宇小什麼。現在大家已經在舍人營很久了,雖然軍中不可避免的有些山頭,比如順字行出身的和北城的,南城出身的,或是西北將門,或是薊鎮將門等等,總有大大小小的圈子存在,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但總體來說,因為種種制度約束,大家都相處的還算融洽,比起動輒用斬刑,等級十分森嚴的大明的其余軍營,舍人營的生活就跟在天堂里頭差不多。
舍人營的訓練強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大明任何一個營,連戚繼光也遠遠不如,代遇好,薪俸高,連衣服都制的漂亮,這些是表因,官兵團結,上下一心,這又是內因。光是憑軍棍打,打不出強軍來,也不可能長年累月叫人甘之如飴的承受高強度訓練。所以一听說惟功要被調走,舍人營要拆散混編,郭宇感覺是有人拿小刀捅自己的心窩,他是孤兒,在胡同橫行霸道也是沒有辦法,缺衣少穿,只能自己想辦法,入了舍人營後就是有了家一樣的感覺,不論是誰想拆他的家,他都會和人拼過。
「這個,我直說吧。」張豬兒看郭宇的模樣,知道普通的理由敷衍不過去,只得如實說道︰「大人這一次立功太大,關鍵是咱們營太強,不論是戰力還是大人的指揮都叫人心驚,嗯,就連皇上也不會真放心的。」
「這是什麼意思?」郭宇吃了一驚,疑道︰「皇上對大人一向倚為心月復的。」
「皇上當然還信大人,但為君王者,不會叫臣子中出現一個不好控制的,一人獨大,皇上也會為難,郭黑子你到底听懂了沒有?」
「嗯,懂了。」
這一下郭宇徹底明白了,他也隱隱明白過來,為什麼張惟功不留在宮城宿衛,而是給其余的勛貴子弟機會,所謂拉攏勛貴遏制馮保只是表面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大人要給皇帝扶持其余勢力的機會,而不是把皇帝里里外外的安全事宜都一個人包攬下來。
就算是當年陸炳,也有一個朱希忠和大票人手在牽制陸太保,錦衣衛也只是特務組織,雖然嘉靖年間錦衣衛極盛時傳聞超過十萬人,估計里頭吃空餉的多,陸炳手頭也沒有什麼能威脅皇權的力量。
舍人營就不同了,雖然不到七千人,但上下一心,戰力高的嚇人,兵甲精銳之極,也只听張惟功一個人的指揮,這麼一股力量在危難時當然是得好好利用,一旦事件平定下來,張惟功怎麼自處,這就需要好好謀劃一下了。
「唉,入他娘的這世道。」郭宇又罵了一聲,接著便是很堅決的道︰「老子當然跟著大人走,漫說是去九邊,就算是天邊,老子也一條道走到黑。」
听著這話,張豬兒和麻登雲都笑起來,郭宇瞪眼道︰「你們甭笑,豬兒我不知道你什麼想法,不過你家就你一根獨苗,走不走都隨你,麻子你小子最奸,肯定留京了,在京營混個一官半職,比在九邊喝風吃沙子強多了……羊肉,狗屁!」
麻登雲嘿嘿一樂,笑道︰「這一次他娘的郭黑子你猜錯了,老子當然跟大人走。」
張豬兒也道︰「我和爹娘都說過了,舍人營餉足,大人是個有本事的,當然要和他走,留下來準保後悔。」
「戚,就沖大人待咱們的情義我也跟著走。」
「情義當不得飯吃。」張豬兒平靜的道︰「你和你部下說起來時,也要將我的話告訴他們。」
郭宇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在這里啃著火燒,參加的也是一場小型吹風會。他先征了征,再低頭猛然咬起火燒來。
……
京城這一場事變後續持續了有半個月光景,整個臘月不曾消停,馮保是無事,潞王表面也無事,不過御馬監的幾個大太監被換了,溫太等幾個一向跟皇帝的太監留在司禮之中,馮保的御馬監職使被取消了,張鯨這個穩重的被從司禮調出,去掌握了御馬監這個重要部門。
馮保的司禮掌印和提督東廠暫時未動,不過宮中已經有傳言,皇帝屬意由張鯨掌握了御馬監後,再去掌握東廠,不過也就是兩三年內的事,然後再由張誠或溫太中挑一個,再去接掌穩固的御馬監。
可以相信,兩三年後,馮保除了空頭的司禮掌印留給慈聖皇太後臉上好看之外,其余的差事會被剝奪的干干淨淨,到那時,打發去孝陵守陵或去菜地挑糞種菜,震動就小的多了。
潞王則實際上被幽閉了,禁錮在十王府中,不得擅自外出,可惜的就是皇帝身子實在不爭氣,短期之內如果折騰不出皇子來,潞王還是沒有辦法之國。
萬歷再恨這個弟弟,從宗法上來說,還是潞王離他最近,他如果強攆的話,會引發朝臣的強力反彈,從支持他的態度轉變到對頭那邊去,對萬歷來說就太得不償失了。
「張惟功怎樣,還在家貓冬麼?」
外頭在下雪,諾大的紫禁城里到處都是雪花飄灑著,從昨夜到今日過午一直都沒停過,俗話說的燕山雪花大如席,詩人語氣夸張,但京城這里雪一下便是如此,看這模樣,到今晚亦不一定得停,等雪停之後,沒人膝蓋也是一定的。
從乾清宮正殿檐下,再到宮殿中間的院落,再到內里的院落,還有乾清門,出日精門和月華門的兩條大永巷,再往西邊的慈聖宮,養心殿,這幾處重要的地方一直有太監在掃雪,天空不停落下,地上便是不斷的曬鹽和用掃把打掃,務使地面沒有積雪,方便帝後及後妃出行。
不論如何,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萬歷這一陣子還比以前勤快些,潞王不得入宮,太後心煩,皇帝和皇後還越發不敢怠慢,萬歷每天要往慈聖宮跑四五次,太後到底是他親娘,親情總還有些,再者也怕外臣亂說話,留在史書上就更了不得。
「回皇上,張大人自撤兵回舍人營,上了奏折之後,便在府中閉門謝客,到今日為止,一步不曾外出過。」
說話的是新上任的御前牌子魏朝,河北人,伺候主子勤快,有眼力,因為孫海和客用等人被貶成了淨軍趕了出去,就算萬歷翻盤成功,這幾個太監是禍亂之源,全宮上下都盯著,萬歷還沒那麼蠢在這種時候落人口實,魏朝幾個就是新挑出來的掌事太監,也一樣的年輕伶俐,時間久了,皇帝也就把孫海客用等人忘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