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苦了你了——」
年前最後一天,萬歷在文華殿這個天子便殿召見了惟功,一見面,就是有點唏噓之感。
「臣召集兵馬時就想過了,短期之內,臣留在京中並不適合,防微杜漸,這也是為了臣自己好。」
「嗯,你想的是通透了。」萬歷還是有點郁郁,又道︰「只是李成梁十分難處,你去,想立下根腳,千難萬難。」
自遼鎮死了幾個總兵官,李成梁從險山參將一路到總兵,可謂一帆豐順,現在遼鎮更是他一家獨大,不管做什麼非法的事,哪怕是萬歷二年時虛報邊患,引起京師震動,萬歷六年時更是虛報了長定堡大捷,後來被張居正識破,但不論做什麼樣大逆不道的事,朝廷都是只能隱忍,因為東線戰事極多,除了李家又鎮不住場面,朝廷不能冒險。
萬歷提起遼鎮種種情狀,最後飛快的道︰「若你去,能再帶出數萬精兵,使李家尾大不掉之勢稍去,更能將土蠻部野性稍去,還全遼太平,便是不世大功,若是對別人,當然是不吝封侯之賞,對你,朕只有一句︰吾與汝有始有終,如何?」
「臣感愧之至,請皇上放心,臣至遼東,一定能如皇上所願。」
「也不能太委屈了你。」萬歷道︰「該有的封賞,朝廷不能不給,還有,得設法給你弄個將軍號和總兵名號。」
惟功知道該爭的也得爭,不能太恬淡了,于是俯首不語,只道︰「臣一切惟皇上之命是從,任由皇上處斷即是。」
「呵呵,你越大越懂事理了。」
萬歷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到底是眼前這小子和自己有總角的交情,處處替自己打算,省心省事。
他走下金台,扶起惟功,笑問道︰「你這一走,少說要幾年時間,到時候年紀就大了,不如在京中成了婚再走?李家那個二丫頭吾也見過,前幾年沒長開,瞧著已經是小美人胚子,現在長開了,越發水靈漂亮了,她多大來著?十二還是十三?小是小了點兒……」
惟功想起李成瑛來,就想起事變之時她牽著李成功的耳朵,勒令李成功出面幫助自己,種種情形,令他感覺心中一陣溫馨。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李成瑛太小了。他笑著對萬歷道︰「數年之後,待成瑛十六七時,再成親最好。」
「也好。」萬歷笑道︰「太小了萬一有孕,母子俱都危險,再過幾年成親也好,不過你可得忍住,不能先納妾啊。」
公侯之家,講究處不在士大夫之下,那些富商之子成親前納妾的大有人在,真正的大戶人家是不會允許子弟這麼胡來的,成親之前,絕不允許納妾,甚至成親一兩年內,嫡妻懷了身子後才準納妾,因為要保證家中長子是嫡子。
這些宗法規矩,不是普通的百姓能理解的,否則當年李太後也不會防賊一樣看著萬歷,惟恐萬歷在大婚之前胡來,現在萬歷對惟功說的話,也算是自己有切身之痛了。
「哈哈,皇上放心,臣是習武之人,每日耗費精力甚多……」惟功罕有的對萬歷擠擠眼,然後才躬著身子道︰「倒是皇上,最好是龍精虎猛,早些誕下皇子最好。」
「咳,你這廝……退下,趕緊退下吧。」
換了別人,萬歷必定惱了,惟功和他是總角的交情,總不能連這種話也不準說,當下只有連連揮手,將一臉笑意的惟功趕了出去。
經過這麼一鬧,萬歷冰冷的內心也有一絲暖意,看著惟功出去的身影,萬歷的嘴角,也是流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
……
「挑了遼鎮?」
張居正往後一躺,如釋重負,撫額道︰「這小子果然沒有蠢到家,這一次是選對了。」
「嗯,元輔,皇上令厚賞其部,還要給張惟功挑將軍號,此事是兵部的差事,元輔若是沒有異議,下官便去操辦了。」
坐在張居正下首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書張學顏,他在遼東巡撫任上還算壓的住李成梁,立下不少運籌大功,在朝野間風評極佳。當然,他也是張居正的私人,否則的話也沒有機會入京成為本兵。
「嗯,這是小事,」張居正又坐直了身子,嘆息道︰「我家老五那不成器的也嚷著要和張惟功去遼東,他現在只蔭了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如何安排,由你這個大司馬一並看著辦吧。」
張學顏這才知道,張簡修也要到遼鎮去,他抹了抹汗,苦笑道︰「張惟功報千總一人,把總八人,其余旗總以上武官一百余人,另有舍人幼官五千余人願意隨行,下官正在頭疼,這麼多舍人要授官不說,還得給他們挑一個合適的地方去駐扎,再有元輔家的五公子,嘿,還真是熱鬧了。」
舍人營與普通營頭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此了,舍人營全部是未成年的將官子弟,挑入營人培養訓練,成年之後就可以襲職為武官,最不濟也是個六品百戶官的蔭職,遠非尋常小兵可比。惟功要拉走幾千號候補武官,已經是地動山搖般的大動靜了,這且叫五軍都督府頭疼去,這些武官蔭職七成是京營衛職,歸五軍都督府管,只有兩三成是親軍指揮使司,這些都和兵部不相干,兵部要頭疼的是安排張惟功的駐防信地,還有營盤,餉俸開支,糧食,鹽菜銀子等各項雜支等等,普通的總兵官換防時,帶上三五百家丁親兵是很正常的,象惟功這樣,一出京帶著五千武官親兵的,這也是國朝有史以來頭一回了。
「誰叫人家立下天大功勞呢。」張居正笑的倒是輕松,這件事也成了梗在他心頭的一根刺,馮保已經好一陣沒理他了,內廷的消息他幾乎要模不著,弄的他頭疼無比。他已經打算在萬歷九年搞定幾件大事之後,就一定認真上奏乞骸骨回家,致仕退休已經是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和最佳的選擇了。
「得,下官去辦……」張學顏笑著起身,最後又打招呼道︰「張惟功和祖家將關系好的多,生意一路做到遼中了,下官在遼東當巡撫時,他的那順字行一年的冰炭敬節敬都是最豐厚的,他初到廣寧,練的兵在京城里吹噓的再厲害,真遇到上萬的北虜騎兵,怕是不成。以下官的想法,還是分在寧遠吧,距離關城近,北虜再凶也到不了,想立功,慢慢來吧。」
張居正面容變的嚴肅,他想了想,問道︰「朝廷調人去,還是要充實塞防,廣寧是巡撫所在和總兵所在,不去倒可以,其余幾個要緊地方,要不要調大將過去,要不要充實兵力,不可光顧著照顧人情,罔顧地方安危。」
「元輔放心,下官怎麼會。」張學顏為人有點詼諧,不想張居正是不開玩笑的,他頓了一頓,笑道︰「廣寧是李成梁守,遼陽是副將曹簠鎮守,這也是個悍將,也是宿將了,再有開原參將,險山參將,海蓋參將也是選用得人,遼東雖邊患不止,但也就是在邊牆上小打小鬧,大的危險絕不會有。」
「嗯,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議而行。」
「是,下官告退了。」
張學顏擦擦汗,在外時,元輔都是書信往還,語氣謙抑客氣,此時到了近前方知,元輔嚴厲剛毅,一絲不苟,看來這大司馬一職,並不算是容易干的好差事。
……
「能把我帶上不?」
張學顏頭疼的時候,害的他頭疼的事主也正強烈無比的頭疼著。
李成功坐在西邊客房羅漢床上喝茶,與張用誠王國峰幾個隨意說笑著,屋里坑燒的火熱,角落上還有燻籠火盆,外頭冰冷徹骨,屋中卻是溫暖如春,喝茶嗑瓜子聊閑天,倒是真的愜意。
在正中花廳里,雖則一樣暖和,到底是桌椅擺的太正經,叫人覺得有點不隨意,只是用來接待正經客人,不過今天惟功被李成瑛逼在花廳角落,李成功這個好兄弟在里頭大聲說笑著,他的那些忠勇部下也根本不管他這個上司的死活,時不時爆出一陣笑聲,屋外站崗的親衛倒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和李家的家丁沖突後,這些近衛被趙雷和巴沙兒分別輪流拉到城外輪訓,雖沒有真正見血,但對抗強度成倍增加,這些家伙都瘦了一圈,人也更加精悍,眼中的精芒之中,隱隱有凶光,再和李家的人打起來,怕是就不會是上次的那種難看結果了。
可惜的是近衛也救不得他,李成瑛裝成大哥的小廝,青衣小帽一路跟了進來,今天是擺明要和他攤牌了。
眼前這麼一個長的如年畫一般,又有一絲英氣在身的小姑娘沖著自己直發嬌嗔,惟功感覺頭大如斗,只能不停的苦笑著。
李成瑛不同于這個時代那些病懨懨柔柔弱弱的大家閨秀,她有話便是直說,見惟功的模樣,便是瞪大眼楮道︰「惟功哥,你是不是不歡喜我?」
「這怎麼會呢……」
惟功心中柔情升起,伸手將李成瑛的小手拉著,深情道︰「你將是我未來的小妻子,要是不歡喜你,我怎麼會要娶你呢。」
李成瑛霞飛雙頰,忸怩著道︰「那你怎麼……」
她是想說,惟功既然喜歡,為什麼會拒絕皇上所說的成親後再出外的建議,但想起萬歷後來的話,自覺自己是無理取鬧,而且亦說不出口來,神態變的忸怩萬分,羞意十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