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鎮城也是興建于洪武年間,當年以沈陽中衛和遼陽衛,東寧衛,還有廣寧、寧遠諸衛確定了遼東四路兩鎮城二十五衛一百二十余堡近兩千里邊牆,在肅清了蒙元殘余勢力之後,十幾萬衛所軍人開始在遼東大地上屯墾駐防,生根發芽——
到現在為止,遼陽鎮城已經發展為南北兩城,方廣超過二十里的龐大城池,在關內,這個規模並不算驚人,稍微有一定名氣和戰略地位的府城都能達到,而南北兩京規模都超過五十里,蘇州揚州開封都是超過四十里周長的巨大城池。
但在關外這樣的苦寒化外之地,特別是遼東根本沒有發展民政,到現在還是以軍制民,到處都是衛城和所城,堡城,關台,驛站,後世知名的城池,幾乎全部都是這些軍事色彩城市轉化而成。
最少,在眼前來說,遼陽城的規模已經足可傲視同儕,在遼東大地上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城。
如果不是因為北虜的強大壓力,朝廷是不是能放這個二十不到的毛頭小子到遼陽來折騰,這也真還是未定之天。
自肅清門入,要抵達南城東北方向的副總兵官邸正好要穿過大半個南城,甫一入城,便是一次龐大的入城典禮。
在最近距離觀察遼陽城的時候,惟功看到城基是以條石包築夯土,底基堅實異常,而城高三丈三分,箭樓,角樓台,密集分布,果然是︰「高厚壯闊,屹然雄峙。︰」
與當時大明的所有城池一樣,遼陽城內外南北東西都是道路發達,每條道與其余的城池和驛站相通,四通八達,城內是一個十字套一個十字,猶如棋盤一般的齊整,從布局來說,是標準的中國城市建築布局,而以實際功用來說,因為是一個軍事鎮城,設計之初強調實效,所有的建築都高大厚實,比起內地的普通城池來說,多了幾分肅殺之氣,自成一番格局。
在步入這個城池的時候,惟功的心中惟有各種感慨,這座城市,就在他的腳下,萬世之基,可以說是由今日始。
在京城,雖然他在激流中奮勇向前,有英國公府為他的後盾,但從內心深處,他卻是無比彷徨,根本就是無根的浮萍,無人可依。
如果不是順字行的兄弟們和七叔七嬸,他的京城歲月會更加的黯淡無光。
及至廢立風波時,他已經擁有了自己強大的勢力和無人輕侮的實力,但仍然是有朝不保夕之感。
沒有絕對的力量,留在京城那種地方,不安的感覺會始終藏在心間,無日不敢忘懷。
就如萬歷猜忌惟功一樣,惟功心中,又何嘗沒有一日不在想著真正的自保之道?
現在機緣湊巧,終于將這座城池給與了他,由此建立的基業,要強過令朝廷不敢動的李成梁,傲視天下!
「恭迎大帥。」
「大帥遠來辛苦,請飲小店的上等好酒。」
自城門而入是一條直通東西的大道,沿途除了衙署之外,便是招牌幌子林立的各式店家。布店,鞋店,米店,力行,這些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店鋪當然是最多,然後便是各種各樣的商鋪,林林總總,一眼看去,便有過百家之多。
當時的商品名目當然遠不及後世之繁多,但一個時代也有一個時代的特點,比如紙,便是有產地和性能之分,光是紙一樣便能分數十種,從最上等的宣紙到出恭用的草紙,特色分明,童叟無欺。
遼陽城從建立之初到調入各衛,再遷入自在州等歸降的女真人,從軍戶兩萬五千人到如今,城中最少有二十萬以上的居民,除了規模和戰略地位為遼東第一外,商業也是極盡繁榮和發達,所謂「遼陽春似洛陽春,紫陌飛花不見塵」是也。
沿途的商民,向著惟功一行殷勤致問,在這里不比內地,不要說惟功剛斬了速把亥,聲望正隆,便是一個尋常總兵來了,沿途也必定是這般景像。
「各位父老不必如此,」四月的春天已經十分和暖,甚至在中午時已經有初夏的感覺,惟功的臉上也是滿面春風,騎在烏雲之上,向著城中的商民拱手致問,大笑道︰「本將前來遼陽,務使地方安靖,請父老們放心。」
他穿行在茶樓酒鋪商行之中,除了商民之外,便是穿著中低等武官袍服的人群,遼陽城中軍戶兩萬五千余人,放眼全國,有這麼多軍戶編在城中的也真沒有幾個,惟功的話,不僅是安撫商民,同時也是安撫這些原本的遼陽都司和東寧衛三萬衛的武官們。
此外,還有很多青袍吏巾的吏員也混雜在人群之中,惟功此語,給不少人吃了顆定心丸。
「都說新總兵少年勛貴,驕狂過人,今日看來,行事倒還得體。」有武官因為曹簠之敗心不自安,此時出言寬慰自己。
也有人不屑一顧,冷笑道︰「听其言,觀其行才是正辦。」
武官們是這樣的態度,吏員們就務實的多︰「我等吏員,月支糧一斗半,吃飽飯都不易,只盼新總兵不要沒事瞎折騰便好,其余的事,誰去管他?」
「這話說的在理,嗯,就是這話了。」
武官和吏員們還有議論,商民們就只是在商量,這新總兵听說是勛貴子弟出身,地位十分崇高,想必眼界很高,原本湊給曹簠的那份常例,不知道給新總兵是不是合適?少不得要派幾個老成的商民代表,去總兵衙門尋總兵官的親信家丁,試試口風,探探路子。
這樣想來時,雖然表面上笑容可掬,眼神之中,卻是有遮掩不住的緊張。
普通的軍戶則都是神色漠然,他們在城中生活,多半行的是最低等的賤役,除了關心自己每日的吃食,別的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
經過神機庫和右衛衙門,分守道衙門,再一直往東,便是鐘樓所在,往南是遼陽書院和太僕寺,定遼左衛衙門,在里市街角,還有千戶所和百戶所在衙門,不過都是十分狹小,在遼陽城中並不起眼。
城中最核心的地方,便是南城的中心,以兩座對望的鐘樓為界,鐘樓之下,有高高聳立的華表仙柱,地面上不再是泥土街道,而是大塊的方磚鋪設,顯的十分干淨整潔。
在華表之內,就是分巡道衙門,察院,苑馬司,越過苑馬司後,便是遼東都司衙門所在。
這座衙署,原本就是遼東重心所在,歷任的都指揮管轄著四路二十五衛十幾萬軍人,連同衛所的余丁和軍戶的家屬,都在都司衙門管治之下。
大明設遼東都司之後,感覺遼東地方民風彪悍難治,既所謂︰「邊鄙甌月兌之俗,華夷雜揉之民,迫近胡俗,易動難安,非可以內地之制治之也。」
加上又有女真和北虜混雜,邊牆之內也不宜用民政而治,只能編以百戶千戶,以「萬戶管千,千戶管百,節制易明,逃跑可稽也。」終明之世,遼東于軍籍管理最嚴,各地︰「衛所所著軍戶姓名,鄉貫為籍,具載丁口,如有逃亡,可以籍追捕勾攝。」
在此時此刻,各地都司幾乎都是名存實亡,只管理戶籍而已,在遼東這里,都司衙門仍然留有不少的權力,最少,在惟功經過時,仍能看到衙門內部人頭攢動,顯見並不是那種冷清清的清水衙門。
不過這里惟功當不得家,遼東都司由遼鎮總兵兼任,惟功只兼三萬衛和東寧衛,連遼陽所在的定遼左右中前後都是仍由遼東都司管理,惟功並不能過問衛所的具體事務。
因為是實土衛所,遼東和雲貴的土司一樣,衛所的長官和千戶百戶都幾乎是世世代代的世襲,只是雲貴是夷人土官,而遼東則是不折不扣的漢將而已。
衛所就是這些將門的地盤,比如寧遠祖家就是最著名的代表人物,他們是世襲的衛指揮,衛下除了是指揮一人,同知二人,僉事四人的標配之外,還有經歷司和鎮撫司,前者負責日常事務,由吏目和各小吏充斥其中,後者是衛所的執法機構,當然也早就名存實亡了。除了這些全天下各衛所都一樣的東西之外,遼東的各衛還設吏禮戶兵刑工等六房,也稱六科,這與地方府縣衙門相同,以六科處理衛下民政,同時與山東布政和按察兩司派到遼東的官員配合,遼東巡撫和其派出的行台總其責,不論軍政,都是由巡撫為最高負責人。
在惟功這里,遼陽城是他總負責,另外他兼三萬衛,就是可以對開原鐵嶺一線的邊防插手更多一些,對開原馬市也能干涉,這是遼陽副總兵的福利。
至于東寧衛,則是遼陽附城衛,核心地區是在北城,當年用來震懾女真,原本曹簠在遼陽時沒有兼東寧衛,到底惟功面子大些兒,朝廷將東寧衛給了他。
經過定遼前衛庫,儀制稍下一等的原遼陽副總兵府邸便在眼前,牌坊,石亭,攔馬樁,下馬石,一應俱全,只是比都司衙門下一等,也比設在東寧衛的遼鎮總兵府邸更下一等。
經過這麼些天的準備,張用誠和侍從室的上下人等已經將此處打掃一清,曹簠留下來的舊日痕跡,一掃而空。
惟功下馬之時,數百將佐齊涮涮行禮如儀,馬靴齊踫,一時竟有地動山搖之感。
隨行過來的一些官吏不免有吃驚之感,這位新來的副總兵,僅以眼前來看,已經是與前任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