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孫翊此時並不知道,就在他安然進入夢鄉的時候,廣袤的神州大地上,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正在瘋狂肆虐。
漢中平元年,太平道張角起事于鉅鹿,天下三十六方一朝盡反,其眾三十余萬,號為百萬,皆頭裹黃巾,聲勢浩大,官軍望風披靡,天下震動。兵禍所至,百姓流離,生靈涂炭
南陽,宛城以南三十里。
墨色的夜空中,沒有半點星光,厚厚的烏雲沉沉的壓在半空,不時有隱隱的悶雷聲在雲層中滾動,像一只野獸狩獵前的低聲咆哮。
夜空下,一處地勢平坦的巨大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扎滿了大大小小的白色的營帳,一圈高大的木制柵欄將它們嚴整的圍在中央,形成一座布局嚴謹的大寨。寨門口,層疊的拒馬像猛獸的獠牙,在夜色中隱隱散發著逼人的威勢。
「嘩嘩嘩——」
遠遠望去,可以看到寨中一隊隊手持長矛的士兵來回巡邏,隱隱傳來甲冑和兵器鏗鏘作響的聲響,卻絲毫沒有喧嘩之聲。
大寨的正中央,一座大型軍帳旁,豎立著一根巨大的旗桿,一面赤色大旗正在風中獵獵作響,映著帳門口的跳動的篝火,斗大的「秦」字分外顯眼。
大帳中,一個中年人正負手而立,手中抓著一卷竹簡,眼楮卻專心致志的望著懸掛在帳壁上的一幅地圖,只見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瘦,眼中隱隱有光芒閃動,顯得精神矍鑠。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上任不久的南陽太守,秦頡。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地圖的正中央,赫然正是一個大大的「宛」字,但卻已經用毛筆畫上了一個刺眼的大叉。
秦頡的眼楮微微眯起,輕輕的搖頭嘆息了一聲。
雖然三天前他剛剛率部擊殺了黃巾賊的最高統帥張曼成,但現在南陽郡的治所宛城依然失陷于賊手,十余萬黃巾賊寇依然盤踞其中,作為新任的南陽太守,剛剛接下這塊燙山芋,不得不說他的壓力很大。
文官出身的他,現在不得已成了一軍統帥,卻也還頗有一點自知之明,自認實在不擅長帶兵打仗,這次能夠一舉擊殺張曼成,除了對方魯莽輕敵外,只怕有一大半只能歸功于運氣。
雖然可以肯定,在這般情勢之下,朝廷一定會很快發兵救援,但畢竟遠水難救近火,而且經過前番與張曼成一戰之後,他手中這支東拼西湊而來的郡兵也減員嚴重,現在已經只剩下不到四千人,又該如何面對宛城中那十多萬瘋狂的黃巾賊呢?
或許只有暫時撤退,避其鋒芒,才是唯一的出路吧。
只是如果那樣做的話,聚集在宛城的十余萬黃巾賊一旦失去官軍的壓力,必會四散流竄,禍亂周邊郡縣,到時候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到這里,秦頡的眉頭微微蹙起,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冰冷起來。
黃巾之亂,亂民蜂起,九州震動,戰火幾乎燃遍了大漢帝國的整個北方。即使最後官軍能夠鎮壓住這場規模空前的叛亂,只怕朝廷也是元氣大傷。
而在這之前,數十年的平羌戰爭已然使得國庫空虛、民生凋敝,再經過這麼一折騰,大漢的國運堪憂,天下黎民的命運堪憂啊……
「殺——」
忽然,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突然沖破寂靜的夜色,在帳外陡然響起,腳下的大地微微顫動起來,像是有一道滾滾洪流正由遠而近的沖來。
秦頡猛然從沉思中驚醒,一臉愕然的怔在了原地。
「大人!敵軍襲營!」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名頂盔摜甲的漢軍將領已經猛地掀開帳簾,大步搶了進來,滿面焦急的叫道。
「啪——」
一聲脆響,秦頡手中的竹簡掉落塵埃。
新喪主帥不過三日,居然就敢大舉進攻!這群黃巾賊莫非是瘋了不成?
秦頡滿眼的驚詫,一把推開那名將領,似乎不肯相信他的話,大步向帳門口走去,然後猛然掀開了帳簾。
沖天的火光瞬間映入眼簾,刺得眼楮隱隱生疼,讓他下意識的伸手擋了擋,當目光卻依舊愣愣的望著外面那一幕幕駭人的景象。
漫天的箭雨,帶著火光,像無數耀眼的流星劃過漆黑的天幕,呼嘯著向大寨撲來,瞬間點燃了無數營帳。
巡邏的漢軍士兵們在短暫的驚慌失措後,已經在軍官們的指揮下迅速集結起來,一面躲避著密集的火箭一面朝寨門口靠攏。然而,那些剛剛從營帳中鑽出來的士兵,卻大多衣甲不整,有的甚至還光著膀子,來不及抓起武器,便紛紛淒厲的叫喊著從一個個營帳中沖了出來,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寨中亂撞,反而將剛剛集結起來的隊伍沖得七零八落。
如雨的利箭像一道道銳利的狼牙,尖嘯著扎進了亂成一鍋粥的軍營,不斷有閃躲不及的漢軍士兵被釘死在地上,火光中鮮血飛濺,絕望的慘叫聲、箭簇穿透皮肉的悶響和兵器甲冑的交鳴響成一片,直透雲霄。
大寨的外圍,木柵欄已經盡數燒著,正在耀眼的火光中發出 里啪啦的爆裂聲,熊熊的火勢連成一片,像一條盤踞著的火蛇,將所有的營壘都圍在了當中。
大寨口,一道黃色的洪流正咆哮著朝寨內沖來,無數的黃巾賊厲聲尖嘯著,手中明晃晃的戰刀高高揚起,悍不畏死的撲向了寨門口的漢軍守衛,兵刃相交,殘肢亂飛,一陣血浪在瘋狂廝殺的戰團中飄起。
「不要亂!不要亂!」
一名漢軍小校在盾牌的掩護下聲嘶力竭的高吼,指揮著寨內慌亂的士兵們朝寨門口沖去。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隨著一聲沉悶的骨肉碎裂聲,干淨利索的貫穿了他的頭顱。
殷紅的血水混合著乳白色的腦漿從箭桿上緩緩淌下,小校的眼眸中還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片刻前還閃爍著的光芒迅速的黯淡了下去,身軀頹然倒地。
秦頡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一般,猛地轉身沖回了大帳,從帳壁上取下一柄寶劍,跌跌撞撞沖出帳門,朝亂紛紛的士兵們沖去。
「保護太守大人!」
身邊的將領一愣,一面大吼道,一面抽身跟了上去。
幾十名守護在大帳周圍的親兵瞬間聚集到他們的周圍,張開了幾面厚重的盾牌,護著秦頡沖到了亂軍的中央。
「倉啷——」
秦頡神色一凜,霍地拔出了手中的寶劍,厲聲高喝道︰「傳我將令!全軍向前,死守寨門!退後者斬!」
「死守寨門!退後者斬!」
「死守寨門!退後者斬!」
身邊的親兵們一起厲聲高呼,雄渾的聲音蓋過了亂軍的喧囂和金器的交鳴,在大寨上空久久回蕩。
方才驚慌失措的漢軍士兵們听到這聲音,逐漸鎮定下來,紛紛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武器,像一道道溪流,朝廝殺聲最為激烈的那個方向匯聚而去。
沖天的火光中,一黃一赤兩道巨大的洪流狠狠地撞到了一起,淒厲的慘叫聲和兵器交鳴的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兩道洪流相接的地方,像是有一台巨大的絞肉機,將無數的軀體攪在一起,翻起無數的殘肢和噴薄的血霧,不斷地吞噬著奮力廝殺的士兵們。
相較之下,漢軍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兵員素質都要遠遠優于他們的對手,但是,黃巾軍眼中閃出的那種悍不畏死的瘋狂卻足以讓最精銳的漢軍忌憚三分!
如果從高空望去,會看到寨門口一道血色的波浪在緩緩向後退去,片刻後,卻又掙扎著向前推進了幾分,然後再次緩緩退後,再次向前……
狹路相逢勇者勝,廝殺到了白熱化階段,雙方竟是誰也不肯輕易退後一步。
殺聲整天的戰陣,一時似乎陷入了膠著。
不遠處,一名膚色黝黑的黃巾將領穩坐在高大的戰馬上,目光冷冷的望著廝殺正酣的戰陣,嘴角滑過一絲狡黠的笑容
「 啪——」
「轟隆——」
就在這個時候,大寨的東、南、西三面忽然接連傳來三聲巨響,雖然在震天的喊殺聲中顯得有些低沉,卻讓戰場上的每個人都听得分外真切。
秦頡的身子忽然猛地一顫,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面色一沉,霍然轉身朝響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這一望,只見他深色的瞳孔急劇的縮小著,目光中瞬間寫滿了驚怖。
大寨的三面,各有一段燃燒著的巨大木柵已經在剛才的巨響聲中轟然倒地,形成了三個巨大的豁口。
倒在地上的木柵殘片迅速被十余只鐵索鉤拖向兩邊,無數的黃巾賊像是突然爆發的山洪,沖過三個豁口,咆哮著朝寨內涌來。
一片片閃爍的銀光刺得秦頡雙目生疼,那是黃巾賊手中高高揚起的戰刀,在火光下森然的閃著冷光。
「殺——」
三路黃巾軍直沖入大寨中央,一面放火焚燒軍帳,一面匯聚成一股巨大的鐵流,朝聚集在寨門口奮力拼殺的漢軍撲去!
「分兵御敵!分兵御敵!」
秦頡歇斯底里的咆哮著,狀若瘋狂,指揮著已經陷入慌亂的後陣士兵們朝那股巨大的洪流迎去。
幾排稀稀疏疏的陣勢開始在漢軍的後陣形成,然而每個漢軍士兵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
一百步……
五十步……
二十步……
喊殺聲漸漸逼近,腳下的大地在隱隱震動,漢軍士兵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黃巾賊們那一張張猙獰到有些扭曲的面孔,向來自地獄的惡鬼,眼中射出陰冷而嗜血的光芒。
有的人握著兵器的手甚至開始微微發起抖來,若不是已經退無可退,只怕他們早已拋戈棄甲,各自逃生去了。
數十步的距離瞬息即至!
雜亂而松散的陣勢在踫上那道怒吼的洪流的一瞬間,便被如同一道道年久失修的堤壩,被沖得七零八落!
黃巾軍開始了一邊倒的屠殺,無數的漢軍士兵像被割倒的野草一般紛紛倒地,淒厲的慘叫聲在夜空下久久回蕩。
兩道巨大黃色的洪流終于匯到了一起,像一片洶涌的海浪,沖擊著那片漸漸縮小的赤色孤島。
「死戰!」
「死戰!」
在幾名將領的帶領下,數百名渾身浴血的漢軍士兵圍成一團,瘋狂的揮舞著戰刀,狂嘯著將一個又一個逼近的敵人劈倒在腳下。
每個人的眼中都閃動著猩紅,殷紅的鮮血散發著濃郁的腥味,在他們的腳下匯聚成河。
幾千人中最後的數百人,用自己的生命,捍衛著他們身後那最後的希望!
然而,搖搖欲墜的戰團仍然在不斷地縮小,不斷的縮小……
秦頡面如死灰,目光也變得空空蕩蕩。
整個戰場在那一瞬間忽然安靜了下來,空洞的眼眸中,只有翻飛的刀光和飛濺的血花。
一絲帶著絕望的苦笑在他的嘴角浮起。
沒想到啊沒想到,張曼成的首級估計還沒送到洛陽吧,自己便要命喪在這群黃巾賊的手中了。
「大人——」
一名漢軍將領忽然一聲驚呼,劈手拉住了秦頡的手。
一把寶劍已經橫在了秦頡的脖子上,冷冷的吐著寒光。
「讓開!」
秦頡大聲的咆哮,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再次握緊劍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