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的時候,雨漸漸停了,用過早飯後,車隊又繼續上路。
經過一晚的休息,所有人都恢復了幾分精神,徐舟的傷也好了一些,重新騎著馬在前方帶隊。由于昨日墜毀了一輛馬車,孫翊和孫權只能和吳氏同乘一輛馬車,孫策騎馬在車邊緩緩而行。
車隊經過昨日遇襲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朝那些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尸體望去,昨夜的雨水已經把它們沖刷得面目慘白,很是嚇人。幾只禿鷲停在尸體上啄食,听到車輪和馬蹄聲,紛紛撲騰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為免夜長夢多,車隊特意加快了行進速度,臨近晌午的時候,終于翻過了山。
在雨後湛藍的天空下,一片平坦廣袤的原野展現在眼前,不遠處稀稀疏疏的分布著幾處民居,聚成一個小村落,裊裊炊煙正緩緩升起,隱隱約約有一兩聲犬吠隨風傳來。
時逢亂世,中原大地處處兵荒馬亂,如此寧靜美好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感慨起來,而一路上說說笑笑的徐舟此時卻忽然跪倒在地,滿目悲戚,淚如涌泉。
原來這里便是他的家鄉,距離郡治陽翟不足三十里,幾年前這里還是一個繁華的村落,足有數百戶人居住于此。然而黃巾之亂一起,不過數日,此地便被黃巾賊洗劫一空並大肆屠戮,徐舟一家六口僅有他得以幸免。後來當他趕回這里尋找親人尸首時,卻發現整個村子已經只剩下瓦礫和焦土,如今再次回到故地,難免觸景傷情,眾人聞此也是不勝唏噓感嘆。
由于時間倉促,徐舟只能捻土為香,拜祭了家人的衣冠冢,車隊在村里短暫的停留後,便繼續上路了。經過陽翟的時候,听到了漢帝駕崩的消息,太子劉辨已經在大將軍何進的擁護下即天子位,大赦天下。
歷史上,劉辨即位後不久,洛陽便發生了外戚集團和宦官集團的火並,十常侍用計殺死何進後,隨後袁紹等人率西園軍大肆捕殺宦官,京城大亂,涼州刺史董卓趁亂進入洛陽,控制了大權,從此揭開了漢末最黑暗的一頁。
孫翊坐在馬車里,探頭朝外望去,雖然近幾年來一直斷斷續續受到戰亂影響,但作為潁川的郡治和重要軍事據點,陽翟城里的戶數還算殷實,街道兩邊的商鋪和攤位吆喝聲此起彼伏,行人來來往往,沒有絲毫蕭條的景象。
不過孫翊知道,等到幾個月後,董卓控制了洛陽,這一帶的百姓便要面臨滅頂之災了︰歷史上,董卓的西涼兵曾經對潁川境內的許多縣城進行慘無人道的劫掠和殺戮,他們曾在陽城劫掠正在鄉社集會的老百姓,殺死全部男子並凶殘地割下他們的頭顱,血淋淋地並排在車轅上。此外,他們還趁機擄走大批婦女和大量財物,回到洛陽後,把頭顱集中起來加以焚燒,而把婦女和財物瓜分一空,卻對外人宣稱是戰勝敵人所得。
而陽翟作為潁川的郡治,繁榮和富庶的程度遠遠超過陽城,又豈能逃過西涼兵們貪婪的魔爪?
一想到不久之後這里便會徹底淪為人間地獄,孫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能不能做些什麼呢?
阻止西涼兵是不可能的了,那能不能想辦法讓這里的人離開?即使是一小部分也好。
可是在這個時代,人們的鄉土觀念都極其深重,除非是已經活不下去了,否則絕對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的,況且自己又僅僅是一個五歲孩童,又有誰會願意相信自己呢?
孫翊想到這里,不禁一陣沮喪,或許現在的自己確實無能為力吧,能做的,或許就是默默為這些百姓祈福了。
由于上午半天都是在加速趕路,到陽翟的時候雖然還沒到傍晚,但人和馬都已經相當疲倦,為了休整補充給養,也為了安全考慮,車隊暫時在城內的一處驛館落腳,第二天清晨再繼續上路。
驛館空蕩蕩的沒住幾個人,孫翊單獨住了一間房,躺在榻上還想著不久之後要發生在這里的事,心中煩悶,此時忽然听得隔壁房間傳來小孩子哇哇哭鬧的聲音,由于房間的隔音效果不好,哭聲清晰可聞,不絕于耳,這下孫翊更是煩躁,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
「山兒乖,不哭不哭啊……」一個男聲溫柔的哄道。
孩子卻絲毫不領情,反而哭得更凶了。
「別哭啦,再哭黃巾賊來啦!噓——黃巾賊听到啦!」男人忽然壓低了聲音。
說來也怪,話音剛落,孩子的哭聲居然戛然而止。
黃巾賊……黃巾賊?!
對啊!孫翊一拍腦門,心頭忽然像是點燃了一盞明燈,瞬間豁亮起來!
既然人們只有在活不下去的時候才會選擇離開,那就讓他們覺得留在這里會有活不下去的危險!
一陣狂喜霎時涌上他的心頭,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辦法能起到多大用處,但只要有一絲希望,就應該去做!能救一個人算一個!
主意已定,孫翊翻身從榻上起來,找到了徐舟的房間,徐舟正在和兩個護衛商議事情,見到孫翊進來,慌忙行禮。
孫翊笑著還了個禮,問道︰「徐大哥,你一會兒是不是要出去采購給養啊?」
「對啊,公子有什麼事嗎?」
「我想拜托徐大哥一件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
徐舟灑然一笑︰「公子但說無妨,只要是徐舟能辦到的事,敢不從命。」
孫翊心頭一喜,道︰「那好,徐大哥你附耳過來……」
徐舟蹲來,听著孫翊在耳邊一陣低語,臉上雖有幾分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
「此外,麻煩徐大哥再順便幫我買點筆墨紙硯,我想練練字。」徐舟應諾
第二天清晨,車隊又繼續上路,路過縣衙門口的時候,只見一大群人圍在那里,望著縣衙大門口貼著的一張什麼東西議論紛紛,一個讀書人打扮的男子站在人群中央,正一字一句的念著上面的內容。
「……翟陽愚民,相助妖兵,殘我太平神使,阻遏黃巾天兵,諸神共怒。今奉大德良師神諭,率眾十萬,誓師汝南,旬月之間,必下城池,兵鋒所至,雞犬無余……黃巾天兵上神使何曼諭。」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似炸開了鍋一般,議論聲不絕于耳。
「真的假的?黃巾賊要殺回來還要先貼告示?」
「還真不好說,你看最後這落款,可是用血寫的,誰沒事開這種玩笑啊?」
「是啊……你們沒看到最近打這邊過的官軍都變多了,听說兗州境內又有好多黃巾賊在作亂了。」
「黃巾不是一直都沒斷過麼?不過可是陽翟可是郡治啊,黃巾賊敢來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宛城不也是南陽的郡治麼?當年幾天就被攻陷了,連太守都死了。」
「是啊是啊!昨天我那店上有個年輕人來買東西,問我去長沙走哪條路近,說是現在潁川不太平,他們全家幾十口人都打算去那邊避亂呢……」
「昨天我家狗剩兒賣糖葫蘆的時候听一小孩說,他們從伏牛山過,發現了好多尸體,據說頭上都扎著黃巾呢!」
「沒錯沒錯!我七舅姥爺昨兒昨兒路過那邊也看到了!」
「難道黃巾賊真的打過來了,真的要來屠城麼?那要不要先避一避?」
「……」
「……」
不多時,一群衙役從縣衙大門內魚貫而出,為首的一人指揮著眾衙役將人群驅散,一面撕下貼在門口的告示,一面高聲叫道︰
「黃巾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任何人不得造謠蠱惑、煽動人心,否則一律以謀反論處!」
方才響成一片的議論聲忽然間低了下來,變成了嗡嗡的細語,不多時,人群開始漸漸散開,最終都消散在了街道上。
車隊緩緩出了城門,朝南邊而去,孫翊將頭探出車窗,最後望了一眼漸漸遠去的城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很早以前,孫翊便听說過三人為虎的故事,過去一直當一個笑話來看,卻不想有一天自己也會用到。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造出來的這只老虎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
不過不管怎麼樣,能做的我已經都做了,信不信就只能看你們自己了……
馬車的車輪吱嘎吱嘎的響著,像是一首催眠曲,孫翊側身躺在吳氏的腿上,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漸漸進入了夢鄉……
夢里,他看到陽翟的百姓紛紛收拾行李,跟著他們的車隊,一路向南,向寧靜的遠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