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陽城西,孫府。
府中偏南的一間廂房內,吳氏正斜靠在榻上,專心致志的縫補著一件白袍,一雙縴縴玉手嫻熟的穿針引線,雖然眉宇間隱隱已經有了幾絲歲月的痕跡,但卻依舊是風姿綽約,透出一種成熟的美感。
孫堅對她說過很多次,這種針線活交給侍女來做就行,但她卻還是堅持自己來,用她的話來說,他們父子幾人的衣裳都是她親手做的,即使是閉著眼楮她也能縫補好,交給侍女們她不放心。
過了片刻,也許是覺得有些疲乏,吳氏便在侍女的攙扶下,倚在榻上休息。
右手輕著高高隆起的小月復,她的臉上漾起一陣幸福而又甜蜜的漣漪。
「夫人!幾位公子回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輕聲稟道。
「知道了。」吳氏微微點頭,忽然見那侍女神情有異,略一思量,又問道︰「有什麼事嗎?」
「稟夫人,是三公子,他……他受了傷了,大公子背著他回來,已經派人請醫者去了……」
「什麼?!」
吳氏只覺得頭頂轟隆一聲,整個身體不由得一顫,忙從榻上起身,疾步朝那侍女走去,伺候在旁邊的侍女慌忙上前攙住她。
「快!快帶我去!」吳氏臉色蒼白,急切的說道。
侍女不敢怠慢,引著吳氏穿過回廊,由後院出一個圓形的拱門,不多時,一排廂房便出現在了眼前,這里面是孫家兄弟的住處。
孫翊的房間在最左邊拐角的地方,屋內的擺設極其簡單,只有一張床榻,一個堆滿了竹簡書案,兩個香爐,牆壁上懸掛著一柄青色的短劍。
此刻孫翊正靜靜地躺在榻上,身上蓋著一層被子,方才雪白的臉上此刻已經恢復了一點血色,但圍坐在榻前的兄弟二人依然是滿臉憂色,尤其是孫策,此刻兩道劍眉早已經擰成了一團。
「大哥放心,我命大,死不了的!」孫翊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嘿嘿一笑,開玩笑似地說道。
「你以為他是擔心你啊?嘿嘿,一會兒等父親回來了,你受了傷自然沒事,他可就慘咯!」孫權瞟了一眼依然愁眉不展的孫策,嘿嘿笑道。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都是為了救你們兩個!」孫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狠狠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孫權,嘀咕道︰「一會兒我挨板子,你們也月兌不了干系!」
「嘿嘿,父親才舍不得打我和三弟呢!是吧?三弟!」孫權一笑,朝孫翊眨了眨眼楮。
正說鬧間,只听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不一會兒,幾個人影已經急匆匆的走到了榻前,正是吳氏主僕三人。
「呀——」
一見到榻上臉色蒼白的孫翊,吳氏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的驚呼,緊接著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榻前,一把攥住了孫翊的手,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母親不用擔心,不礙事的,咳咳咳……」孫翊看到吳氏關切的神色,心頭一暖,忙笑道,不料這一笑,卻又猛烈地咳了起來,這一咳竟然又咳出兩口血來,潔白的被單瞬間染上了片片殷紅。
吳氏秀美的面龐頓時變得蒼白,一雙素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鼻頭一酸,霎時落下淚來。
「策兒!這是怎麼回事?」吳氏含淚厲聲問道,柔美的聲音此時竟氣得隱隱發抖,把一旁的孫權都嚇了一跳。
孫策也從來沒有見母親這樣生氣過,慌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應道︰「回母親,今天我們幾個跟父親去袁府,看到袁術的兩個兒子仗勢欺人,三弟氣不過,上前仗義執言,結果被袁府的家丁踢了一腳。剛才三弟只是咳出了胸中淤血而已,調養兩天便好了,母親莫要擔心,都是孩兒不好,沒有照顧好三弟,請母親責罰吧!」
「母親,是我自己的錯,你就不要怪大哥了。」孫翊見孫策說起方才之事時,刻意把自己教訓袁賀一事隱去,心里一陣感動,一面為他分辨,一面強撐著想要坐起來。
「快躺下,不許再亂動了。」吳氏柔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一雙玉手早已經輕輕按到了孫翊肩上。
「母親,你別怪大哥了,要不是他,今天恐怕就連我也遭了殃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孫權這時也輕聲勸道。
吳氏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孫翊,目光最後落在低頭跪在地上的孫策身上,如水的明眸中帶著幾分憂傷,許久,才輕嘆一聲道︰「你們兄弟幾個,平日里都聰明伶俐,可今日卻為何這般不曉事?萬一出點什麼岔子,可讓我和你們父親……」
說到這里,她又是一陣哽咽,不由得舉起袖子擦了擦腮邊的淚水。
「母親,別哭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惹你難過了。」孫權見到她落淚,心頭也是一酸,忙用袖子為她擦去腮邊的淚花。
吳氏勉強一笑,把他往自己懷里摟了摟,又回頭看了看孫策,搖頭嘆息道︰
「罷了,起來吧……」
孫策點點頭,剛要站起來,忽然听得一陣強健有力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直朝這邊而來,中間還夾著男人急促而憤怒的氣息聲!
孫翊心頭一抖,和孫權交換了一記眼神,然後都帶著滿眼憂色望了望孫策,卻見後者臉色早已一片慘白。
「 ——」
虛掩著的房門忽然被人重重的踢開,撞在兩邊牆壁上發出 啪的脆響,整間屋子的空氣似乎都微微的震動了一下。
孫堅怒氣騰騰的站在門口,面皮漲紅,像一頭發怒的豹子,兩道犀利的目光利刃似的射到孫策身上。
「來人!把這逆子給我綁了!」
緊跟在後的兩個家丁向來深知自家老爺的脾氣,此刻正在氣頭上,哪里敢違逆他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擁上前來,一左一右將孫策挾住。
屋里的眾人瞬間都變了臉色,兄弟幾人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吳氏也慌了手腳,正要上前相勸,卻听得門外又響起一個聲音來。
「老爺,門外有個相士求見!」
「不見!」孫堅正在氣頭上,頭也不回的的揮了揮手。
通報的家丁此刻已經來到了門口,見孫堅怒氣騰騰的要將大公子拿下,不禁一愣,方才訕訕的道︰「來人說,他是老爺的故人……」
「故人?」孫堅微微一怔,斜眼瞄了那家丁一眼,「可有通報姓名?」
家丁點了點頭道︰「那人自稱會稽伍範!」
「伍範?!」
孫堅聞言,眉梢一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一會兒再收拾你這畜生!」
他轉身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孫策,厲聲喝道,但言語間已然少了幾分剛才的怒意。
說罷,猛地一拂袖,頭也不回的疾步往外去了,只剩下兄弟幾人面面相覷的愣在原地。
「母親,這伍範是誰啊?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眼見孫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孫翊才小聲的問道,他看得出來,這個人的出現讓父親很是意外,必定非同尋常。然而奇怪的是,此人自稱是父親的故人,但這些年來,他卻從來沒有听父親提起過。
吳氏嘴角微微顫抖,卻沒有回答,只是怔怔的望著門外,水一般的眸子此刻顯得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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