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江東軍大寨。
夜幕漸漸開始降臨,寨中卻只是稀稀疏疏亮起了幾堆篝火,顯得格外的昏暗。
寨門口,一隊隊神情疲憊的士兵正在悄悄回營,只見他們個個都是渾身泥土,手中拿的並不是兵器,而是鋤頭、鏟子之類的工具,顯然是剛剛經過了一整天的勞作。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馮則,和所有人一樣,他此時也是渾身泥污,不過臉上卻並沒有顯出多少疲色,一雙星目依舊閃動著熠熠精光。
為了準備陸遜水淹壽春的計劃,最近三天,每天早晨天還沒亮,他便率領一隊士兵悄悄出營,模到壽春上游十多里的地方挖掘河堤,一直忙到天黑,才借著夜幕的掩護回到營中。
時值冬季,淮水的水位並不高,需要開掘的河段寬度也比較大,所以他幾乎用了比預期多一倍的時間才完成任務,所幸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加之陸遜每日派兵到城外列陣搦戰,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這期間壽春城里的曹豹並沒有發覺到任何異常。
馮則回到營中,連身上那髒兮兮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徑直來到陸遜的大帳。
「伯言,舒縣那邊可有消息了?」
一進帳,他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雖然他很清楚,水淹壽春的計劃在現在來說確實是迫不得已,但還是打心眼里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畢竟到時候受難最深的還是壽春的百姓。所以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期待孫翊能夠有更好的辦法,或者直接否決掉陸遜的建議。
陸遜正坐在書案後面,見他進來,不由呵呵一笑,忙直起身來,將一封帛書拿在手中朝他晃了晃。
「馮兄,看來這幾日你是白忙活了!」
馮則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乍現欣喜之色,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陸遜身邊,接過帛書,迅速展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太好了!我就知道主公一定會有辦法!」馮則一面看,一面連連贊嘆,看完後,他轉頭看著陸遜,興奮地說道︰「伯言,呂布大軍離這里也不遠了,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行動吧!」
在軍中,馮則雖然是名義上的主將,但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很清楚,陸遜在軍略方面的才能遠勝自己,大概也正是由于這一點,主公才會將他派到自己身邊來。所以凡事總是先征詢陸遜的意見,由他來拿主意,自己則心甘情願的退居二線,全力配合陸遜的決策。
陸遜瞟了他一眼,揚了揚眉︰「你這個樣子,今晚還能夠繼續作戰麼?」
馮則嘿嘿一笑︰「你也太小瞧我了,當年在劉繇手下的時候,我跟昭武校尉一起去圍剿江匪,曾經三天三夜沒合眼,比這可累多了。」
陸遜也笑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今晚行動,你先下去休整一下,讓士兵們養好精神,寅時出發,卯時動手!」
從大帳出來,馮則深深地呼吸著夜色中微涼的空氣,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舉目望向遠處隱約可見輪廓的壽春城,火光映照下,明亮的雙眸中閃動著異樣的灼熱
不知不覺中,幾個時辰已經悄然而過。
壽春城頭此時一片寂靜,只有牛脂火把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還在隱隱響起,負責警戒的士兵們警惕的注視著城外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如他們的雙眼能夠透過重重夜幕看到遠處燈火闌珊的江東軍大營里的情景,定會大吃一驚!
此時,江東軍大營里和壽春城頭一樣寂靜,不同的是,在這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卻有無邊的殺氣在緩緩激蕩。
一隊隊江東士兵此時正整整齊齊的肅立在營中,手中的戰刀和長矛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閃動著幽幽寒芒,所有人的眼中都升騰著濃烈的殺機。
在他們的最前方,陸遜一身戎裝,英氣勃發的跨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目光炯炯,遠遠望向壽春城的方向,等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
一個時辰前,馮則已經率領最精銳的五百士卒前往孫翊在帛書中提到的那條密道,按計劃,他們將經此進入壽春內城,再和他里應外合,一舉攻破城池!
陸遜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時辰,現在,馮則應該已經進入壽春城內了。
一陣冷冽的夜風襲來,天空中斜掛的殘月漸漸被密布的烏雲所掩蓋。夜色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將整個天地都包裹其中。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時刻。
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
這幾個字剛剛躍入陸遜的腦海,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忽然遠遠從壽春城的方向傳來,驚破了夜晚的寂靜。
「殺——」
陸遜猛地打了個激靈,循聲望去,原本在夜色中只有一個模糊輪廓的壽春城此時已經徹底被沖天的火光映亮。
開始了!
陸遜心頭一跳,猛地攥緊了腰間的佩劍。在他的身後,響起一陣兵器和甲冑的踫撞聲,江東士兵們也都神情激動,一個個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沖進壽春城大殺一陣!
按照計劃,馮則進入壽春內城後,會分散出一部人馬四處縱火,制造混亂,分散城內守軍的注意力,然後率領主力直撲內城和外城的兩道城門,接應城外大軍入城,合力將敵軍擊破。
這幾天,陸遜對與敵軍的守將曹豹也有所了解,此人雖然勤勉踏實,但卻不是合格的將才,遇到這樣的突襲,他十有**無法迅速作出準確的判斷,所以對陸遜來說,這一戰幾乎是志在必得!
然而,在所有人焦灼的目光注視下,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城內的喊殺聲越來越小,映著火光,眾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的城牆上有呂布軍的士兵們在慌慌張張的來回奔走,卻遲遲沒有見到江東軍殺上城頭,城門也依舊緊緊關閉著,絲毫沒有動靜。
莫非奪門失敗了?
陸遜蹙起了眉頭,一陣涼意悄然涌遍了他的全身。
不可能啊,既然城中已經殺聲震天、火光四起,說明奇襲已經成功發動。這幾日他暗中觀察了城頭敵軍的守備,在這個時間段,應該只有少數敵軍還在守備城門,而馮則率領的五百人全是軍中驍銳,且不說他們能不能夠勢如破竹,單說城內的敵軍,面對這麼大的混亂,就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組織起一支強力的抵抗力量!
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使敵軍真的組織起了抵抗力量,也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完全消滅掉馮則的五百精銳!
既然如此,那到底又是哪里出了問題?
陸遜面沉如水,目光依舊緊緊注視著壽春城的方向,腦海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無數種可能性紛涌而至,又很快被他一一排除。
士兵們似乎也已經感受到了目前的情況有些不對勁,一雙雙灼熱的眼眸中已經開始有疑色滲出,不少人紛紛轉頭望向陸遜,等待著他發號施令。
似乎是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陸遜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兩道劍眉也漸漸凝成了一線,目光依舊死死停留在遠處那座被火光映亮的城池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微光忽然如流星一般從他的眸子里閃過,陸遜眉尖微顫,一直緊繃的表情終于漸漸松弛下來,嘴角有一絲笑意悄然揚起。
「傳令!擂鼓!」陸遜大手一揮,高聲下令︰「全軍前進!目標壽春城!」
旁邊的一名軍候有些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大人,現在城內的情況還不清楚啊。」
「放心!以馮校尉的實力,決不至于無法破門!」陸遜淡淡一笑,指了指遠處的壽春城,朗聲道︰「此時城門未開,只能說明,他已經做到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話音未落,戰鼓聲已經沖霄而起,陸遜一馬當先,疾馳而出,在他身後,數千江東軍迅速跟進,潮水一般的朝壽春城涌去。
不多時,數千人馬便越過了數百步的距離,來到了護城河畔。
「咚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鼓聲忽然響起,驚碎了寂靜的夜空,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忽然出現在城頭,武器和甲冑上閃動著一片片冰冷的幽光。
城外,數千江東士兵盡皆變色,一陣嘩啦啦的金屬摩擦踫撞聲中,所有人都第一時間抓緊了手中的武器和盾牌,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箭雨。
而陸遜卻淡淡一笑,勒了勒有些受驚的戰馬,神色自若的瞟了一眼城頭的旗號,頓時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馮兄,臨時改變計劃也不告知一聲,害我白擔心一場,你可不厚道啊!」
城樓上,一個身影被火光映亮,眾人放眼望去,只見馮則渾身浴血,正朝著陸遜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不愧是伯言兄啊,一眼就看出來了!小弟入城以後,偶遇變故,只能隨機應變,適才開了個小玩笑,還請伯言兄莫怪!」
說著,馮則揮了揮手,高聲道︰「來人!打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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