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經過了深思熟慮,肖藝還是買了回國的機票。坐在飛機靠窗的位置,她看著窗外白白的雲朵,還有穿過雲朵的那一縷陽光,肖藝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淡去。闊別了三年的南城,還有我的戀人,我回來了。
接近高考的復習總是很枯燥,張崇予在這一個尖子生雲集的理科重點班里,他也能靠著自己拿到年級前三的名次,學習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一件苦差事。
之所以覺得課堂的枯燥,無非就是覺得在現在的課堂上已經學不到什麼新的知識了,老師教的知識他早已經熟透。老師未教的,他未必就不懂。
班里的女生對他一如既往地崇拜,只是不太敢請教他問題,因為他永遠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雖然他教的方法遠比老師教的還要快速並且簡單。
昨晚剛接過父親打來的電話,在問到母親的去向時,父親支支吾吾的沒有回答,還故意將話題扯開。張崇予便拿著手機,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恐慌的情緒,「爸,媽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沒事,你媽說她不要緊,倒是你,在學校的時候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買什麼就買,別給家里省錢,你也快高考了,自己注意點。」父親略顯疲憊的聲音傳進耳內,張崇予騰出手來擠了擠眼角的淚,為什麼每次提到家人時,他身體里的軟肋就會變得十分脆弱。
「我這里很順利,我也一定會考上好的大學的,你們放心。」張崇予掛掉電話。拿起手中的筆在便利貼上的「北京大學」認真地描上了邊,他一直都想去北京,听說那里和南城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大城市。好多人都說,在那里,是夢想者的墳墓,是唯我主義者的葬禮,但他從來都不信。
他渴望出去。渴望刺激和闖蕩。正失神著,褲兜里的手機就開始瘋狂地震動起來,正在教課的老師有些狐疑地掃了全班一眼,說︰「都什麼時候了,上課還帶著手機。有沒有一點緊迫感?還用不用高考了?」
張崇予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號碼,心里沒由來的一慌,連忙站起身來,看著正在說不停的數學老師,說︰「老師,抱歉。是我的手機打擾到大家了。似乎是家里除了什麼事情。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老師有些沒反應過來,沒想到壞了規矩的竟然是自己最得意的學生,站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接著他便看到了張崇予拿著手機就飛快地沖了出去。全班的學生唏噓一片,這是張崇予第一次公開逃課。
他現在最怕錯過任何一個陌生電話的來電,因為任意一個陌生的號碼,都有可能是肖藝打過來的。沖出教室的那一刻他連忙接通了電話。但腳步並沒有因此停了下來,「喂?」
「崇予,我回來了。」肖藝靠在公用電話的邊上,手里握著話筒,西城的夜色有一些寂寥,但是一想到自己最愛的那一個人就住在這一座城市里,她就對這座城市莫名的有一種親近感。
張崇予掛掉電話之後近乎瘋狂地奔跑在校道上。夜色漸晚,校門已經封閉不讓校內的學生外出了。沿著圍牆邊上的香樟樹爬上圍牆一躍而下,繼續不停地跑著西城的冬夜里,寒冷的空氣吸進肺里,讓他的喘氣聲越來越沉重。
他在此刻還是不敢多想,肖藝竟然回來了,闊別三年之後,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原本以為他會恨她,怨她,甚至見都不願意再見到她。但是當知道她現在正踏在這一片土地上的時候,狂喜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知道,在這一刻,過去所有的恩怨都是放狗屁。他愛她,他現在發了瘋地想要見她,隔著川流不息的馬路,他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馬路對面沖他揮著手的肖藝,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
她的腳邊放著一個淡黃色的行李箱,行李箱上的那一款耐克書包,還是在初中的時候他攢了好久的錢給她買的,她竟然一直都在用著。她的臉……天啊,竟然瘦了這麼多,她的眼角不再像三年前那麼純真,帶著一種難言的滄桑感,卻也多了一股女人味。
肖藝看著張崇予緩緩向自己走來,心髒竟然像剛愛上他的那一刻一樣,如小鹿般亂撞。張崇予微微喘著氣站在她面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接過她的耐克書包,說︰「坐這麼久的飛機,累了吧,我給你提著。」
他一如既往的待她溫柔,只是他的眼楮似乎在躲閃著不看她,肖藝突然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聲音沙啞地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
「瞎說什麼。」張崇予沒有看她,而是將她的書包順在肩上,伸過手去拿她的行李箱,繼續說︰「十八歲的大好年華,你要是嫌老,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難道是覺得我髒?」
張崇予轉過身,心里沉重得就像端著幾塊大石頭,他不能說自己不介意她已經為了一個法國男人打過胎。但是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當初讓她變成這樣的,不就是他麼?
肖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自討沒趣,明明知道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這個問題,卻還是要將問題*luo地扔給他。好想他突然轉過身來抱緊自己,說他一點都不介意她在法國發生了什麼。
但是他沒有,只是沉默著看著夜色里的人們。更沒有給她一個懷抱,他甚至在接過行李箱的時候刻意避開了她手指的觸模。
「抱抱我好嗎?」她好想念他的懷抱,真的好想。
張崇予沒有回頭便走在前面,不冷不熱地說︰「走吧,我看看附近的旅館還有沒有空房間。」
想要見她一面的感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悄然熄滅了。除了些許失望,他不知道還有點什麼情緒在里面,或許還有點心疼,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只要他現在看著她,他便會想到她在法國近乎凌亂的私生活,想到這里,他就覺得異常惡心。
肖藝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眼淚竟然就開始控制不住了。果然是沒有辦法回到從前了,來見他的時候刻意穿了一件最漂亮的長裙,在西城寒冷的冬夜里瑟瑟發抖。但是他並沒有多看她一眼,甚至都沒有問她,穿這麼少會不會冷。
現在身上穿的這一條長裙,是一個多麼大的諷刺。她拉起裙擺,腳上的高跟鞋讓她的腳後跟疼痛得厲害,她低聲的痛呼聲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張崇予回過頭來看著一臉愁容的肖藝,隨即走回她的身邊,問︰「怎麼了?」
肖藝搖搖頭,將裙擺放下,「沒什麼,就是突然扭了一下,沒事的,我們繼續走吧,你晚點的時候不是要回學校。」
張崇予點點頭,繼續在前面走著,繞過一條狹小的街道之後,就到了一家旅館的樓下。口袋里的錢不多,是來的時候特意取出來的錢,卻是這一個月的生活費。
前台的胖女人看到大晚上的來了客人,只是抬起頭瞄了他們幾眼,隨即就把登記本扔在櫃台上,用冰冷的聲音說︰「在這里簽一下名字,身份證號碼。還有,把你們的身份證給我。」
肖藝無助地看了張崇予一眼,他鎮定自若地從口袋里掏出身份證遞給她,胖女人接過去看了一眼,隨即又扔回櫃台上。嘴里還在念叨著︰「現在的年輕人啊,剛成年就迫不及待地到處開房,嘖嘖。」
張崇予不耐煩地敲了敲櫃台,說︰「好了沒有,嘴里說那麼多閑話還不如多做事!」
胖女人一听立刻就急眼了,「啪」地一聲拉開椅子站起來,氣勢洶洶地看著張崇予,大聲說道︰「怎麼?敢出來做還怕別人說啊!」
肖藝噙著淚拉過就要沖過去的張崇予,對著他搖了搖頭,「走吧,不要惹事,我也不想再在這里住了。」
張崇予氣憤地甩開肖藝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冷風在開門出去的那一瞬間灌進了大衣里面,那胖女人尖銳的嗓音也消失在了寒風里。
他有點不習慣這樣委曲求全的肖藝,以前的她高傲得就像一個公主,而她現在即使別人都說到了自己的頭上,還能忍氣吞聲。現在的她就像一只被剪掉翅膀的蝴蝶,不能飛翔還要遭受嘲笑。
肖藝蹬著高跟鞋艱難地追上了張崇予,腳上似乎被鞋子磨破了皮,在寒風的侵襲下有種撕裂的疼痛。
「你不想在旅館住,那你要去哪里?」張崇予實在是想不出能將她帶到哪里去,現在已經到了深夜,街道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
「藍渃呢?我可以去你們學校找她嗎?她一定會同意我和她一起睡的。」肖藝在這個時候想到了那一個一臉羞澀笑容的可愛女孩,將近三年沒見,她一定會很驚訝她突然的出現吧。
張崇予沉默片刻,「算了,我們還是回剛才那個旅館住下吧,這附近已經沒有別的旅館了。」
「我想藍渃了,我們去找她吧。」肖藝顯然沒有放棄原先的想法,她也害怕一個人待在旅館那張窄小的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吊扇會覺得很恐怖。
有沒有那麼一個時刻,一個在自己生活里消失了許久的人,突然就在那一刻冒出腦海,而在那一刻,她是多麼地想念她,是多麼地需要她。藍渃,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