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邀月已經穿戴整齊,在外面一張塌上打坐。
我坐起來,看到自己的中衣已經松垮地散開,露出里面的肚兜了,雖然這屋子里都是女的,我還是又紅了紅臉——要知道我從小到大可是公共澡堂都沒去過,結果昨天先是看了別人的,現在又叫別人看了自己的。
邀月听到我起身,便睜開了眼,道︰「熱水備在你殿里了。」???
她看我一眼,道︰「昨晚我們未曾洗漱。」
額,昨晚我光顧著賣萌,一緊張,把洗漱都給忘了……這潔癖居然沒有嫌棄我……不對,我沖過去拉起邀月的袖子,她臉上變色,伸手要捂住,卻被我強行拉開,只見上面又多了幾個新鮮的血痕。
我問︰「姐姐,你一夜沒睡?」
邀月扭過頭去,不說話。
我伸手撫模她的手臂,這手臂原本如玉一般潔白無瑕,如今上面卻是斑斑點點。有點……心疼。
這終極的女魔頭,也不過是個驕傲又脆弱的普通女人罷了。
我對著窗外喚夕荷︰「昨天指頭被花刺掛著了,你去拿些藥來。」
邀月道︰「不必!」
我道︰「姐姐,妹妹已經是個殘疾了,再留了疤痕,可真的不行了。」
她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夕荷果然去拿了上好的去疤藥來,我把人都打發出去,拽著邀月,壓著她坐下,給她細細抹上藥膏。
邀月看著我動作,眼楮一眨也不眨,等到把袖子放下來,便冷冷道︰「這藥也是白涂了。」
我道︰「有一日,涂一日,你總有氣消的那天。」
邀月定定地看著我,良久,嘆了口氣,道︰「熱水都要涼了,叫她們重新弄一桶罷。」
不知為什麼,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來一句︰雖然我知道你是潔癖,但是這樣盯著人家洗澡的事真的好麼。
我腐病又犯了,唉。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吃了個飯,去看看無缺,逗逗他,昨天那個被打傷的女乃娘已經不見了,新補上來一個年輕貌美的,我驚訝于她的年紀,問起來,原來她嫁給一戶大戶做小妾,生下孩子被正妻害死了,那主母還想要發賣她。她有個妹子是移花宮下屬門派管事的小妾,她便想辦法給妹子送了口信,妹子听說移花宮要女乃娘,推薦了她,下頭人便把她買了回來。
這人虛歲才不過十七歲,生得苗條縴細,一張臉我見猶憐,我的憐憫心發作,問起她的名字,道原來叫做春妞,在主人家起個名叫春華,她道過去那段經歷不堪回首,想改了名字,求我賜名,我想了想,便給她改名叫春水,她便隨了宮里姓氏,叫花春水了。
一時紫荊又來尋我,說是邀月找,我便去了邀月殿,哦現在該叫羲和殿,不過牌匾還沒做好。邀月卻是為了昨日我說的門派朝見的事。這等夸耀武功,好大喜功之事,正是她所喜愛,因此早飯後便喚我去籌劃。我估模著她的性子,凡事則往精致里雕琢,務必要大鋪大陳、盡善盡美,我們一討論,便討論到中午,我在她那蹭了飯,照例又夾了肉給她,今天她吃了兩筷子,第三筷子剛夾起來的時候瞪了我一眼,我的筷子便中途轉了個彎,送到自己口里了。
下午我們繼續討論、擬定名單,連幾個分管的管事侍女都叫來討論,到晚飯才消停,于是晚飯我又厚臉皮留下來吃,順便把幾個管事的都留下了。邀月也並非不通事理之人,也做出恩威並施的態度,叫幾個管事弟子誠惶誠恐,感激涕零。
今天天氣不好,到晚上居然打起了雷,記憶里邀月憐星幼年失去父母,打雷時候憐星害怕,常常躲去邀月那里——這也是七歲之前的事罷了。我把這事兒翻檢出來,借口怕打雷,又要賴在邀月這里睡。
邀月沒法子,虎著臉叫我先洗漱,我也不回我的寢殿,就吩咐夕荷把水抬過來,幾個侍女在邊上,我實在大方不起來,飛快月兌掉衣服,躍入桶中,沉在水里動了幾動,當做洗完了,然後又飛躍進屏風後頭,穿了放在矮凳上的紗衣,大喇喇爬到床上。
邀月道︰「今兒倒不害羞了?」又皺眉︰「就動那麼幾動,也好算作洗澡?」
我曉得她耳力好,隔著房間都听得到我的動靜,卻不曉得她這麼關注我,不由笑了笑,道︰「了不得再叫她們換被褥便是了。」昨晚沒有洗澡,早上起來以後,邀月就叫人把整個床上都換了一遍,明明她都沒怎麼睡過,以後也很可能不怎麼睡,居然還這麼在意,真真正正是個潔癖。
邀月再沒說我,自己去洗了個澡。
我也偷偷支起耳朵听她動靜,只听水聲溫柔,她的呼吸綿遠悠長,偷偷幻想一下美人出浴的場景,我的臉頓時有些發燒,趕緊盤腿坐好,想要打坐,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等她洗完,也穿了紗制的中衣過來,她的身材極好,一對玉兔隨著她的步伐跳動,似乎要從肚兜里跳出來一般,齊腿根的紗衣下縴細的腰身若隱若現,而那一雙大長腿則明晃晃大喇喇地光著。我不知為何,又紅了臉頰,給她嘲笑道︰「沒用的東西!」趕忙鑽進紗被里,連頭埋在被子里。
雖然明玉功練到第八層,寒暑不侵,但是我身上還是漸漸發起熱來,這感覺並非不熟悉。但是,不該出現在我身上。畢竟我是曾經有過男朋友的人,而且……這個人,是我身體的親姐姐。
也許……也許只是害羞而已。我安慰著自己。然而越安慰,身上的熱度越深。大約是憋久了吧,據說女人憋久了,就容易產生同性幻想,尋媽記里的羅賓和莉莉還常常互相幻想呢。
我心里默默想,卻下定決心,明天不能再過來睡了。
前一天晚上有心事,睡的便不大好,起來的時候已經近中午了,我問夕荷︰「大宮主在做什麼?」
夕荷道︰「在與管事們討論門派朝覲的事呢。」
我看身邊的被褥有久睡過的痕跡,昨夜朦朧未入眠的時候也沒听見邀月起來,便暗喜自己找對了路子,果然找些她喜歡的事情,可以分散她的心思。
或者能叫她再找個男人。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
隨後這個念頭就越長越大,吃過飯,這念頭已經滿滿地佔據了我的腦海,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是個好計劃。
可是,怎麼去找這個男人呢?
我犯了難。
邀月的午飯是和管事們一起吃的,她今天改在專門的議事堂去議事了,這也是我的建議,就好像皇帝有個前朝後宮一樣,堂堂移花宮主,雖比不得皇帝,也不必在寢室里討論外務——我打定主意,要給她營造出深深的家的印象,在外面端莊大氣,回來便可以放松點兒,這樣她見了我,也會覺得我是可以放松的對象,從心理學角度上說,這可以營造歸屬感。
邀月外表矜持內里興奮地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發呆。她心情甚好,隨口問︰「星兒,你在想什麼呢?」
我也隨口道︰「想男人。」
這下惹了馬蜂窩了。
邀月的臉沉下去,一掌拍碎了一張桌子。我也隨著這巨響回過神來,看見她鐵青的臉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然而邀月很神奇地沒有揍我,她盯著我看了又看,最後臉色柔和下來,過來兩臂張開,輕輕踫了踫我。
這……這算是主動擁抱麼?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是冷酷冷血冷情的邀月宮主,確實是主動過來踫了踫我。
我呆掉了。
邀月也沒理我,叫人送了晚飯,默默吃了,夾到糖醋魚的時候,筷子頓了頓,繞了個彎,拐到我碗里來了。
我驚掉了下巴。
邀月道︰「你最近倒是安分乖巧了不少,若是以前你懂得這個道理,我怎麼會讓你吃那麼多苦頭,哼!」
說到後來,她估計想起我那些不安分乖巧的事情了,又哼出一口氣來。可憐那些所謂不安分乖巧的都是憐星兒童時期的事,大多都已經不在記憶里了,自從邀月把憐星推下樹去摔成殘廢,移花宮二宮主就再也沒了對抗姐姐的膽子,喜歡個江楓都偷偷模模的,邀月居然還記得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真是心眼比針尖還小啊。
吃晚飯,邀月居然指了指內間,道︰「你先去洗。」
這是……恩準我再跟她睡一日的意思?
我受寵若驚,好大的驚。
但是姐姐大人發話,我沒法拒絕,只能速度奔去澡桶。可惜昨日洗得太過馬虎,今天邀月發話,叫侍女給我仔細擦洗,她在寢殿要听的,一頓澡洗了有快一個小時,洗得我渾身不自在極了,又不敢叫人出去——憐星左手不便,總是不叫人伺候豈不是奇怪?想起左手,我心里傳來一陣抽痛,忍不住低頭去看了看我的左手左腳,畸形的左手左腳。
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這畸形之處︰殘疾是摔的,左手小臂與左腿小腿骨折,指骨與趾骨略萎縮,皮膚比別處要皺,關節因長期扭曲而畸形。水面映出了我的臉,這是一張絕美的,看了這麼幾天都沒看厭的臉,這麼一具世上至美的軀體,卻承擔著如此丑陋的殘疾。還是無法遮掩的殘疾。
我扯了扯嘴角,那張絕美的臉也扯了扯嘴角,我皺了皺眉,那水里的美人也皺了皺眉。我擠了擠鼻子,那看熟悉了的美人也很有美感地擠了擠鼻子,然後我抬手,水里的美人也有只殘疾的左手。
我流了一滴眼淚,水里的美人也流了一滴眼淚。
憐星……我在心底默默呼喚,卻沒有任何回應。
我就是憐星……憐星,就是我。
這是,多麼可悲的一個炮灰啊。
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
所想所欲,無一可得。
而這是多麼可悲的炮灰姐妹啊。
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
相愛相殺,互相在對方心里成為一根拔不掉的肉刺,與心相連,與心相咯。
你腦補過度了騷年。
我洗完出來,照舊飛速地鑽進紗被,邀月很快洗完了,也躺下來,我為了掩蓋心里的悸動,閉上眼裝睡。邀月也閉了眼,等到殿里燈都熄滅了,她突然說了句︰「若江楓還活著,我許你與我共事一夫。」
…姐姐你的腦電波真的跟我在同一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