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懶得再跟下人們磨叨,見禮後讓人上牛女乃,喝完拉著楊綺羅往後邊慈安堂去了。他們家習慣早八點半用早膳,現在下好八點左右,敬完茶正好是用早膳的時候。他正是貪長的年紀,別的不行,飯點抓的那是準準的。
彼時薛母和寶釵早已在慈安堂里等著了,見一青一紅逐漸走近的新人,母女二人的臉上笑開了花。
兩人進了正廳先給薛母磕了個頭,然後楊綺羅又走到近前跪下俸茶。薛母見兒媳把托盤捧過頭頂,忙拿起上面的茶盞吃了一口,然後把一根通體碧綠水頭十足的鐲子放到了托盤上。
「這是當初太祖的義妹,明霞縣主帶來的皇家之物。我們薛家一直將其當成傳家寶,只傳給長房嫡長媳,如今傳到你的手上,我也就放心了。」薛母拉起兒媳婦,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笑的越發高興了。薛家例代娶回來的媳婦從沒有知書達理的,兒子能娶回詩書世家的媳婦,也不枉自家積德行善散出去的銀子。
「媳婦定不負母親所托。」楊綺羅握著碧玉鐲,也笑得眉目舒展。
家里母親說過,媳婦敬茶是婆婆考驗兒媳的第一關,見人跪下後廢話連篇就是不接茶的多著呢。做為兒媳,這樣的下馬威不受也得受著,無論跪多久都得陪著笑臉,否則以後日子沒法過了。
母親的教導她懂得,媳婦不過是外人,到了新家想被接受可不那麼容易。當年大嫂初嫁,母親雖沒明著嫌棄,背後的教訓和考驗還少了,大佷子出生後婆媳兩個的關系才算真正融洽了,她早已做好了隱忍的準備。
哪成想婆婆如此和善好說話,不只飛快接了茶,連傳家寶都一並給了。楊綺羅喜出望外,看向薛母的表情不由平添了些孺慕之情。
「該我了該我了。」一旁的寶釵不甘寂寞,蹦到楊綺羅面前一福身,「恭賀嫂嫂新婚之喜,以後與哥哥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謝謝妹妹。」楊綺羅忙拉過寶釵。當初在寺里中她就與寶釵聊的來,很喜歡這位活潑聰慧,艷而不俗的女孩子,如今做了姑嫂,越發親近了。接過楊周氏遞過來的螺鈿匣子,交到寶釵手上,「來,特意為你準備的,看喜不喜歡。」
寶釵接過打開一看就欣喜的笑叫起來,匣子中盛著一只金燦燦紅艷艷的牡丹簪子。牡丹花是用小粒的紅翡攢出來的,拿出來對光一晃流光溢彩,燦若丹霞,金身做的簪體上也嵌滿了小粒紅翡雕出的牡丹,精致到巧奪天工的程度。不說紅翡有多難得,單只論手工,這只簪子也算是世間難得的珍品了。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自己帶著就好,可給她做什麼。」薛母被媳婦的大手嚇了一跳,重視婆家是好事,可也不能讓親家如此破費。
寶釵听了一撅嘴,忙把寶貝簪子摟在懷里,一副誰搶跟誰急的樣子。
「你這小沒良心的,往日我不知送了你多少好東西,也沒見你如此珍視過。」薛蟠看她護食的樣子,好氣又好笑。薛家歷代攢下的好東西他可沒少給寶釵,怎的眼皮子還如此之淺,這麼快就被支簪子給收買了。
「哥哥往日送東西不過是看著好玩了,自己又用不上,才順手給我的。嫂子這可是獨意為我做的,當然得珍惜。」寶釵冷嗤一聲,早就看清哥哥把她當木偶打扮的險惡用心了。
「呵呵,妹妹盡管收著吧,這是我娘家一位叔公做的。他老人家打小就喜歡打這些東西,這次是父親專門把他請來為我打嫁妝的。在寺里時你不是說喜歡牡丹花嘛,我就求叔公打了這個,紅翡雖難得,卻只是些小珠子,全靠叔公的手藝才能入眼。」楊綺羅喜歡看薛蟠兄妹倆斗嘴,娘家的三個妹妹都文靜有余靈氣不足,一天也說不了幾句,還是這里熱鬧。
「便宜你這丫頭了,收好吧,我們開飯。」薛蟠擰了一把妹妹的小胖臉,在小丫頭通了電似的哇哇大叫聲中轉身不再搭理她,揚聲吩咐人擺飯,惹的寶釵更加暴躁了。
「好啦好啦,小祖宗們,大清早的就別鬧了。」薛母早就對兒女沒轍了,慣例嘮叨兩句,然後當沒看見似的拉著媳婦往飯廳走去。
擺好飯後,楊綺羅為薛母布了兩筷子菜,就被三人勸下,一同入席用膳了。薛家總共就四口人,理應親密團結不分彼此,薛母向來又寵孩子,原著中夏金桂那樣的她都忍讓疼愛的很,哪能像賈母那樣吃個飯也要從兒媳婦折騰到孫媳婦的,王夫人四|五十歲當女乃女乃的人了,被婆婆揉搓的如今還得天天站規矩呢。
一家四口有說有笑的用早膳,薛蟠隨口提了幾句出借牲口的事,楊綺羅剛嫁過來就被丈夫委以重任,剎時斗志滿滿,寶釵和薛母也很有興致的參加討論,三個女人原本就對彼此很有好感,一番交流下來感情愈加好了。
薛蟠見她們相處愉快,自己也不方便繼續在內宅逗留,干脆找老師理功課去。每年童試結束,縣學都要在中秋之後開幾個新班級,用來向當年的生員教學,現在早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
先前是因為他要籌備婚禮,娶的又是府尹之女,縣學才特意批下假期,準他成親後再入學。如今親也成完了,最遲三日回門之後,大後天他就得上學去了。好在白老師當年也是中過秀才上過縣學的,剛開學時都教了什麼不只記得,連筆記都是全的,薛蟠有他教導,才能安下心來全力打造外書房。
他一去一天,楊綺羅不覺如何,誰家爺們不是這樣。梅蘭和悠蘭卻有些焦躁了,想起大爺俊俏的臉蛋,兩人一致臉紅,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就算做小這輩子也值了。現在就盼著大女乃女乃早日有身孕,到那時她們的機會就來了,要是大女乃女乃生了個丫頭,而自己一舉得男,以後的好日子可就享受不盡了。
兩個丫頭躁動的心思屋里人都看在眼里,楊家陪房雖心里恨極,但二人原就是家里為姑父準備的通房,連大女乃女乃看在眼里都忍著呢,她們這些低下人又能如何。
薛家這邊的下人則看丑角一樣偷眼打量倆丫頭,自家大爺有多冷情她們早就領教過了,莫說她們爬不上大爺的床,就算爬上去了,也是一碗蕪子湯的命,用不了幾年就得被打發出去。到那時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就算有些銀子傍身,這輩子也注定慘不忍睹。
薛家不知道才成親第一天,自己的後院就暗潮洶涌了,楊綺羅卻一直惦記著這事呢。冷眼打量兩個丫頭兩天後,她還是決定按母親說的方法來辦。
哪個大戶人家後院沒幾個,與其讓丈夫和婆婆開口,莫不如自己先把人給提上來,能不能讓幾方人馬記住自己的好處另說,至少通房的名額被自己人佔上了。悠蘭和梅蘭只自己一人陪嫁到薛家,她們的全家可都在楊家手里攥著呢,就算她們再得寵,也得看自己的臉色過活。
何況丈夫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家世,如此更不可能給自己臉色看,只要熬過了最初幾年,等有了孩子,在婆家佔穩了腳跟,那兩個騷蹄子也沒多少顏色了,打發出去再為爺新添兩個更好的便是。她們初來薛家沒有依靠,還不是得在自己手下老實貓著。
楊綺羅忍下心里的酸澀,決定還是依母親的方法行事。只是再如何理智,她心里還是不甘,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期待。
于是三日回門的前一天夜晚,夫妻倆對坐閑談時,楊綺羅說笑一陣後長嘆一聲,擰眉停住了話頭。
「綺羅這是怎麼了?」薛蟠知她如此作態肯定有事,為了以後不陷入有話不說,憋著相互猜猜猜的苦逼日子,連忙一臉關切的詢問,打算努力為妻子排憂解難,做一對無話不談模範合伙人。
「今兒與媽媽听戲,那紅娘可是為自己挑了門好親。」楊綺羅努力壓下眼底的暗諷,笑著與薛蟠說起了折子戲西廂記。
「呵呵,她為自己打算的倒好,只可憐催鶯鶯好好一大家小姐,被身邊的小鬼給害慘了。」薛蟠聞弦音知雅意,借機把要說的話挑明了。「那些個奴才秧子仗著自己有幾分人品,把後院折騰的烏煙瘴氣,小時候我和妹妹可沒少吃她們的虧,好在家里只我們兩只根苗,老爺眼珠子似的護得緊,要是再有幾個庶子的話,我們能不能活下來還兩說呢。綺羅放心,我是不打算弄那些東西的,不只為了以後孩子們的安全,我也不想回到家里還得給小老婆們斷官司。我們一家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多好,何苦弄些外人來惡心自己呢。」
「爺,爺真是這麼想的?」楊綺羅听的目瞪口呆,她原以為問出口後,大爺挺多說遲些年再提丫頭,沒想到人家從根兒上就不想要。她一半狂喜,一半憂慮,要是婆婆以為這是自己攛掇的,落下個妒婦的名聲,以後她就無法在這個家立足了。
「你放心,不只我這麼想,媽媽也是這麼想的。她吃那些小婦的虧比誰都多,整日又擔心我們兄妹的安危,恨不得睡覺都睜著眼楮,就算為了孫子,家里也不準有那些東西的。」薛蟠拍拍妻子的手,讓她大可把心放下。
薛母和寶釵的性格他了解,對別人再如何,對自家人那是無限度包容的。楊綺羅進了薛家門,那就是薛家的人了,誰敢說三道四她們肯定頭一個沖上去拼命。
楊綺羅感動的眼淚都下來了,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先被氣哽住,心里像被潑了王水似的灼疼。婆婆小姑和丈夫,天下再難找這麼好的了,只是她卻要辜負他們這份心意了,哪怕不為自己的名聲,娘家的名聲她還得顧著,妹妹們還沒定下人家呢。
古代人愛面子講名聲,家里有條件的,不弄個把小妾養在後院,男人肯定會被人說怕老婆,女人則是悍妻嫉婦不賢德,不只自己得受輿論的抨擊,連家族近親也得受牽連。男方的堂兄弟會被人一並嘲笑是個怕老婆的孬種軟蛋,女方家里的姐妹再別想嫁出去了。
其實想想,自家的事與其他人又有什麼關系。後世誰要是對別人家的事品頭論足,那叫侵犯*權,被人抽得滿臉桃花開也是咎由自取。古代講究的則是立身要正,無事不可以對人談,要是有人給你理家的方式差評,絕對是你自身的錯。
薛蟠對坦坦蕩蕩又高度精分的古人價值觀向來無語,可他是個gay,娶個女人回家已經是他對封建制度最大的妥協了,怎麼可能再弄幾個回來能自己添堵。好在這件事也很好解決,紅樓的架空世界為他這樣的小眾人群指了條康莊大道。
「綺羅無需為娘家的聲譽擔心,我在外面找幾個契弟就可堵住悠悠眾口了,不會讓岳母和妹妹們為難的。外面的事無論怎麼樣也與家里不相干,回家關上門,我們一家人清清靜靜的過日子豈不好。」
忘了還有這一招的楊綺羅捂著嘴拼命點頭,這世間再找不到比自己更幸福的女子了。
女子找不到更lucky的了,在男人堆里找出一個來還是很容易的,至少薛蟠最近就美的直冒泡。
三日回門那天,楊清夫妻听女兒說了女婿的打算後,對薛蟠從比較滿意,升級成把他當寶貝捧著。如此相貌如此品行的女婿上哪兒找去,自家閨女也不知入了哪路神仙的眼了。
薛蟠被岳父一家人捧的高興,第二天去了縣學後更加喜出望外了。那里的好苗子不少,十四五歲的青澀小果實比比皆是,可愛型的傲嬌型的,連酷著一張小臉氣場強大的都不缺,一下子掉進美人堆里,簡直讓他看花了眼。在學里整日揮散荷爾蒙,與三五同窗勾勾搭搭的玩曖昧,小日子不要太暢快。
尤其新年前,楊綺羅第一次幫著準備過年太過忙碌,大年二十六那天突然昏倒了,請來大夫一診,薛蟠七個半月後就要當爹了。薛楊兩家欣喜若狂,薛蟠更是快樂瘋了,終于有後啦,一年之內都不必再向老婆繳皇糧了,最近好事不斷,雖然依然不見金手指,但終于找到一點穿越者的優越感了。
實在是太開心了,薛蟠日子過的飄飄然,腳都快不著地了,對周圍人的些許變化警覺性降到了最低。所以,陽春三月,春花爛漫之時,白眼狼老師突發奇想的ど蛾子氣得他差點吐血,也只能怪他自己活該。美過了頭,總是會遭天妒的。
這天縣學休沐,做為手不釋卷分秒必爭的好學生,薛蟠照例到白老師的小院里聆听教誨。還沒進院子,就已經听見里面的嚎啕大哭聲了,深覺這幕耳熟的薛蟠很有經驗的抬腿一腳,院門敞開,露出里面抱頭痛哭的三個小童了。老師昨夜暴斃?
三個倒霉蛋見主子來了,忙遞上一張紙後接著哭,薛蟠接過後掃了兩眼,只氣得怒發沖冠,分分鐘把紙扯成了碎片。
那混蛋放著好日子不過,听說揚州城里新開了一家酒坊里有賣好酒,坐船尋香去了。服侍的小童一個都沒帶,這是要半路喝懵了掉進水里,他收尸都找不到地方去。
薛蟠不敢怠慢,忙向學里請了假,辭別家人,帶著二十多號健奔赴揚州,不求路上能把人給堵到,至少人手多了在揚州城里找老師時也方便些。他走的匆忙,不只行李只帶了少少幾件,連賈家王夫人送來的信都隨手塞到懷里帶了出來。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趕到揚州城,也無心見識古城的風采,一頭扎到最繁華的商業街上找起人來。薛蟠在路上時使人用小船來回向水上的船家打探,均未接到近日有人落水,下落不明的消息。此時他心中已是大定,找起人來也有了幾分從容。
第二天下午,他來到一家規模不小,裝修雅致的酒樓上補充能量。上到在二樓轉角處時,听見上面一間雅間里隱隱傳出林大人鹽政如何如何的話來。他這才猛然想起,揚州不正是林如海的地盤嗎,既來了,哪有不拜碼頭的道理。
薛蟠上樓幾步來到傳出聲音的雅間門口,在守門人愣神之時伸手把門推開,朗聲道︰「里面的可是巡鹽御史林如海,林大人?」
十七歲的少年聲音清脆甜潤,嘴角噙笑眉眼彎彎,廣袖長裾,秀色奪人,雅間里被打擾的幾人剛升起的惱意被一擊而散,只剩下對少年風采的贊嘆。
其中一雙黑如幽潭的眸子微微一顫,再也移不開視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