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控制北平後,七月初六,通州主動歸附;七月初八,攻破薊州,遵化、密雲歸附;七月十一,攻破居庸關;七月十六,攻破懷來,擒殺宋忠等;七月十八,永平府歸附。不到一個月內,燕軍兵力增至數萬。
我守在長姐的身邊,听見捷報頻傳,但總不見她臉上的喜悅之色,王府中所有的婢女奴僕,全被長姐遣去助陣張玉,朱能二將,未及有多余人等,于是只留羽書羽畫兩人身邊侍候,羽書私下曾問我︰「三小姐,為何燕軍奉天靖難,事到如今皆節節勝利,王妃娘娘卻毫不見喜色?」
我搖頭,心中深知如今的局勢只是剛剛開始,大可不必如此欣喜。朝廷的幾十萬大軍未見聖旨調動,卻不知道皇上的智囊們,怎樣應對如今的局勢,前方軍情緊緊封鎖,我與長姐無法得知最新的消息。
一日,我隨長姐在王府書房,她看我,然後道︰「小錦,若是如今修書一封帶與妙瀅,你見如何?」
「大同原離燕地極近,但二姐現身遠在蜀地,就算著書一封前去,若是能夠成功接觸到代王便罷,若是途中被南軍劫下,更加重代王的罪孽,二姐處境就更加危險了。」我看著長姐有些陰郁的臉色道。
長姐不再言語,半響道︰「我累了,你且回去吧。」
我見狀,只得離開了內殿,我清楚長姐的用意,但我更想保護二姐,她只要在蜀地隨代王熬過此劫,若是靖難成功,他們無疑便會回到封地,封王晉爵,若是靖難不成,最壞的結果便是在蜀地了此余生,做安樂百姓,也不見得是多麼沉重的災難。
殿下早已不在府中多日,一個月來,我常見李興與三保傳遞消息,姚廣孝有時會回府中,然後便匆匆離開。
後來听得府中人說起,燕軍攻破懷來後,由于封地相距太近,谷王朱橞逃離封地宣府,南下逃奔金陵。八月,齊泰等顧慮遼王、寧王幫助燕王,建議召還京師,遼王便從海路返京,至此,朱棣起兵,擁有王爵的其他人,竟都相互觀望,或是回道到京城,我明白,沒有人願意放棄安逸的王位,選擇造反,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朱棣野心,太平盛世,做順臣安民,也曾是各王的心中所想。
可是沒過幾日,卻听得消息,寧王不從朝廷旨意,拒返京城;而緊張幾日過後,三保高興地告知長姐,代王本欲起兵呼應朱棣,被宋忠舊將陳質所控制,未果。
我不知道以二姐如此直爽的性格,以代王如此嬌寵的身世,他們是不堪隱忍的意氣用事還是別的什麼,我只知道,長姐從寧王代王這樣的舉動後,終于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我深深感佩長姐,放眼這天下,恐怕除去殿下,猶尚與她並肩的別無他人,燕王反叛,人心所向,甚至是要被開刀的各王都歸附朝廷,那麼他打起奉天靖難的招牌,就不攻自破了,長姐欲修書給二姐的,並不是想要代王軍力支持,只是希望代王能夠擺出與殿下統一戰線的姿態,如今,寧王殿下逡巡不前,被朝廷裁撤了兵衛,這就更加堅定了他不願歸附朝廷的意願,也給殿下爭取了能夠爭取人選的可能。
朝廷終下旨意,令曹國公李景隆親率五十萬大軍,意欲將燕軍盡剿,三保說誰知殿下听聞帶兵之人,卻似乎像松了口氣,眼見得大軍步步臨近燕地,殿下手上的燕軍雖善戰,不過僅僅幾萬余人,天已轉涼,燕地風沙盡起,朱棣終于回到王府,府中早已成了最高的戰事中心,各色人等出入絡繹不絕,我寸步不離地守著長姐,直到夜深朱棣遣人相報,我便與三保離開。
我看見他的背影進入長姐的房中,我想如今他,該有多麼辛苦,可是自己卻莫衷一是,三保靜靜守著我,緩緩道︰「三小姐想去天禧寺看看嗎?」
我看那遠遠燃燒的燈火,道︰「你與我一起吧。」
三保點頭,叫來馬車,我們二人在轎內,三保打起轎簾,望滿眼長明的街燈和遠遠被戰火燒紅的暗夜中的雲霞,「如今天下,該有誰來翻盤且不定,我等追隨殿下,應縱橫四海,縱然城破身死,都不悔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我順著他聲音的方向,看那夜色。
「不僅僅是三保一人,府中各色人等,包括張將軍朱千戶,還有滿城的軍民,北地的百姓,都是這樣想的,我們信奉殿下,就如同信奉神明。」他低聲默默道,但每一個字都落入我的心里,是的,也許我從未了解過他,也許我從未合適與他共度于這樣的北地。
天禧寺塔高風冷,三保向我遞了胡笳,我有些驚奇地看他︰「听薛貴說,三小姐原與他妹妹學過的。」
我接過胡笳,輕輕吹起,這樣有些悲涼的音色,似乎分外適合北地的寒夜,不熟悉胡笳的我只是輕輕吹落幾個音調,便停了下來,听景山傳來的回聲,在天地間穿行蕩漾。
三保在我身後,遠遠望著王府的輪廓,默不作聲,隨即接過我手中的胡笳,道︰「望小姐見諒。」
我點點頭,示意他吹起來,他置于唇畔,緩緩吹出暖暖的音調,我似乎沉浸在這音調中,卻忽然間停住了。
我回過身去,三保早已拜下,他竟然來了。
他未免三保的拜禮,只是望著我,我看見他唇畔的微笑,我不知道這樣的時節,他為何如此微笑,他離我不遠,只是笑著望我,仿佛自他清醒以來,我第二次看見他如此的笑容。
三保靜靜退下,塔頂只剩我們二人,我想問得很多,譬如戰況如何,譬如他將如何應對五十萬的包圍,譬如東園徐家,長兄是否仍舊拒認我為徐門之人,譬如蜀地二姐,如今怎樣過活。可是當我面對他的時候,卻也只剩微笑。
「冷嗎?」他笑問我。
我點頭,北風將我的長發卷起,在長長的黑夜中愈顯暗淡,他走上前來,將我擁入懷中,「還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