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 18且傷且病

作者 ︰ 靈鵲兒

校場的廝殺聲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然偃旗息鼓,偌大的空曠,薄暮陰雲,風聲簌簌,幾道寒光交錯,勢如閃電。凜冽之中,速度帶著火光流星一般劃破黃昏曠野的寂靜。暮色暗,人影難辨,人們的目光緊緊追隨那柄熟悉的刀鋒,追它橫過縱起、驚它變幻莫測,難以暇接之中喝彩聲聲迭起。

待到收兵時天色已是完全黑了,松明的火把照亮了回營的路,兵士一面走一面議著剛才那場難得一見的好比試,對自己主帥的欽佩與膨脹到極致的驕傲讓氣氛一時把持不住,熱烈得有些嘈雜。

賽罕走在隊伍的最後,面色一如既往是每日親自領練過後的暢快,應著幾個副將于今日的訓練略做指點。末了副將們又借著那場比試說笑兩句,這才隨了各自的隊伍走。目送兵士們都歸入營中,賽罕右手輕輕一彈,袖口中滑出一個小鏢,落到掌心一看,不覺暗罵︰王八犢子!眼中的峻冷變得很是無奈。

吉達剛被大刑貶黜之時,他原先手下的左先鋒隊不抗不爭、行事冷靜謹慎,一直都沉著氣。知道是吉達的幾個心月復仍在把控著,賽罕當時並未大動聲色。待到諾海兒被毒、吉達叛逃,賽罕即刻親自動手結果了那幾個人,待到次日連尸首都不見。可自那之後,左先鋒隊雖已是肅清干淨,可人心再不能安,曾經的猛虎之士一個個仿若失群孤雁誰也不敢倚靠,提心吊膽像是脖子上懸了一把刀隨時等著落。

賽罕知道這心結所在,今日便仿著前幾日練右先鋒親自與他們比試。待到出手,賽罕立刻覺出了不同,有人惶恐之中當這是最後一戰,開始的手軟招架慢慢變成了搏命之掙。賽罕左右遮擋周旋,處處留下余地,卻不知是有人當真心慌還是果然發了狠,竟是突然使出了暗鏢。天低雲暗,賽罕一時心驚這下三濫的手段卻未聲張,悄悄將鏢拔下藏入袖中,手下仍只做校場比試,點到為止。

帶兵多年,他自認精心,可手中這枚小毒鏢卻實實在在刺進了他皮肉中。此刻夜色濃,那漸漸隱入各處的火把與拱起的白帳篷像是一團團陳年棉絮,一時都堵到了心里。說不出的窩囊讓他發泄不得,只能大大呼了口氣了事。

解去飛雪豹,一個人閑步回到汗帳。帳外衛士俯身行禮,賽罕站定略問了兩句,這才狀若悠閑地示意挑起了帳簾。

進得帳來,竟是不覺往日的濁氣憋悶,燭燈漫照,一室難得清新的雪涼。腳下是低頭屈跪之人,今日原是打算回來後與她好好耍耍的,此刻哪里還顧得,只丟下一路來的屏持匆匆往內帳去。

見那「主人」未多一句口舌,雅予提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悄悄回落。剛才的匆忙之中,她心慌得手腳忙亂,只當今日這狼狽定要現在他眼里,誰知那冷雪與草木灰竟然當真好使,將將染出的血跡用力搓洗之下總算復了當初顏色。待到將衣裙拿去雜物處晾烤,回來後不知是自己這半日鼻中都是陰涼的血腥還是這帳中果然殘留了味道,怎麼聞都不妥,又趕緊出外找衛士掀起了蓋頂,任冷風灌了好一陣方才作罷。

老天助她,今日校場收兵竟是比往常晚了半個多時辰,許她時候安下心神,此刻除了身上的痛一切都得以掩飾。見那人一聲不吭進了內帳,雅予想來這是又練了一身臭汗去換衣裳,遂起身候到屏風外,略佝著身強屏著腰酸難耐,只等那衣袍重重地扔出來。

等了好一刻還不見有動靜,雅予正是納悶,忽聞里頭悶聲一句,「進來。」

嗯?這可是從未有過,疼痛中雅予只求不錯,不及多想便應道,「是。」

轉過屏風,一眼瞥過去,雅予即刻驚在當場。只見那人的外袍已是褪到腰間,中衣也解了懷,一只袖子褪出端端luo出了右肩半身。燈光明亮,那男人汗氣騰騰的肌膚這麼近地呈在面前,驚愕中眼楮還不及避開就看到了右肩上那一團黑紅的血污,看不清傷口大小,只是那血流一股細細地滑過肩頭,滴答著,看得人心驚。

「你,這……」

「趕緊過來!」

雅予不敢再發愣,趕緊上前。他好是高大,近到跟前那血腥的味道便直直刺鼻中。用帕子輕輕從旁慢慢沾去血跡,露出傷口雅予仔細察看,口子不大上寬下窄不過兩分深淺,只是那傷勢蹊蹺,分明是校場帶回的新傷怎會已然化了膿?

「快把膿血擠出來。」

「哦,是。」

兩只小手冰冰涼,摁在紅腫之處倒當真是適宜,可那力氣竟是不及個女乃娃子,半天只見血流不見膿出,皮肉又痛又癢!

「你沒吃飯啊?用力!」

雅予本就聚著精神提著心,讓他這耳邊一乍,人立刻狠狠哆嗦了一下。可不就是沒吃飯麼!你不是有能耐麼,不是敢真刀真槍地練麼?怎的也掛了彩??可見老天有眼,活該!心里只管恨罵,手中卻不敢不精心,只是那肌肉漲滿堅硬、一塊塊鐵疙瘩一般,皮膚緊繃,雅予的手吃不上勁,根本就捏不動,半天虎口都酸了,依然收效甚微。

毒雖不烈卻萬萬經不得拖,賽罕一惱一把扒拉開她,「滾!秧子貨,做得成什麼?!去叫阿木爾!」

他手勁好大,一個趔趄雅予險是摔倒。這混賬東西!雅予恨得渾身冒火,哪里肯受這般蔑視,一咬牙,一步上前,低頭張開嘴巴用力一咬。

牙齒緊,吸吮勁,施力又快又準!

「嘶!」毒傷、驚訝,賽罕不覺便倒吸涼氣!

傷口一時清爽便涌出腥咸的熱血,雅予抬起頭,趕緊嘴巴埋在帕子上。賽罕從腰間扯下水袋遞過去,雅予接過漱了一口,那冰水竟是比雪水又激了幾分,冰得她一個激靈!

「今日的事不許聲張。」

「嗯。」

濕手巾將傷口擦洗干淨,又依著他的指點上了藥,包扎好。他人倒還識得這luo//身的尷尬,沒再要她伺候穿衣,自己速速換好,口中叮囑道,「這就拿去洗了,萬不可再用熱水,雪沾了草木灰最是除血跡。」

「……嗯。」

雅予硬著頭皮應下,心里且恨且無奈,這一日怎的竟是這麼寸?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內帳,一個一腦門子官司正是要往案前坐,一個一時松懈方覺那酸痛更甚,不知如何撐得。忽見帳簾打起,原來伙夫送了晚飯過來。雅予趕緊放下木盆,接過手。

看她在眼前布菜,賽罕本是心不在焉,不經意抬頭一瞥,燭燈色暖,光亮柔和,卻是一張小臉慘白如紙,眼窩陷,雙睫絨絨,雙頰寡落。一天之內她仿佛大病了一場,賽罕不覺微微蹙眉,當真這人不貴身子貴,餓了一頓就成這樣?

「你也吃了再洗。」

「是。」

一下晌饑腸轆轆,可雅予此刻侍在桌旁只覺腰酸難耐,一口也沒力氣咽下。再看這飯食,肉與濃湯都是發物,他剛剛受傷如何吃得?

「我去換些別的。」

「不必。」難得她心細,賽罕輕聲攔了,「我用些炒米便可。」

雅予輕輕一怔,他一向行事豪闊、不拘小節,究竟是為何如此戒備此事的「聲張」?難道這傷的背後有什麼隱情?

「快吃吧。」

「哦。」

應了一聲,雅予低頭,正要動筷才覺糟糕。這一「不必」他是不吃了,可這又是肉又是湯的好幾大碗,若是統統都不許剩,她可怎麼吃得下?悄悄瞥過一眼,想著那人該是有眼色體諒才是,誰知他竟自顧自根本就不瞧她一眼。雅予用筷子戳在碗底「狠狠」攪了攪,心里真真恨,他只管遮掩,恐是怕退回去引人生疑,可,可她別說沒那麼大的胃口,就是整個人空了也裝不下這麼些去!

那眼神小刀子一般刺過來,不抬頭賽罕也覺得被剮了千遍萬遍,心道好奴才,又跟爺叫板!賽罕佯作不覺,順手夾了兩塊肉放入湯碗中,又拿起一塊女乃皮子掰成小塊也泡進那湯中,「趕緊吃。」

雅予眼睜睜看著那碗滿漾漾地漲,肉泡進來,湯上立刻油晃晃漂了一層,再是布滿那白白漂浮的女乃皮子,一時膩得心滿肚脹,一點胃口都沒了。被這主人「好意」盯著,雅予只得硬了頭皮舀起一勺,剛入口中,腥羶的羊肉配了女乃皮子濃厚的女乃味,這味道稀奇古怪到惡心,攪入空空的月復中雅予全然沒有飽食的樂趣,只覺腸胃翻騰直想吐。

「主,主人,奴下先前囑咐伙房送水,這就去說一聲不必了。」

賽罕擺擺手,雅予轉身就走。

看她逃也似地離去,賽罕笑笑,端過她的碗大口吃著。剛才那眼圈里都憋出了小淚,想著不知要怎樣嬌氣地哭了,誰知竟是硬咽了下去,之後還端端想出由頭、擺出架勢,厲害啊,郡主!轉念又記起小諾海兒的話「她沒哭,那是眼楮里的水。」,此刻想來,當日這丫頭還真是硬著沒哭,怪只怪那對眼楮太過膩了水,這一回當真有了淚,果然更汪汪出了水波,看在人心里還真是有些……咳,不忍。

……

出得帳來,雅予大口大口吸氣,腦子里想起那碗東西,就忍不住犯膩。可肚子真真是餓了,一會兒還要再洗衣裳,這一夜怕是要折騰半宿,不吃哪來的力氣?卻這味道,這味道實在,實在是……不吃不行,吃又實在咽不下,這可如何是好?糾結惱人,眼看著出來半天也再耽擱不得,雅予干脆一咬牙一跺腳,狠道,吃就吃,當藥灌!

這麼想著,雅予取下腰間水袋,走開幾步,蹲采雪。

「哎?主人用的冰我不是已經給你了麼,這是做什麼?」

雅予抬頭見是阿木爾,不及起身只忙活手中,「不是給主人的,是我自己用。」

阿木爾一皺眉,「魚兒姑娘,你每日吃藥如何再喝得冷雪水?」

「老伙夫說上半月分給我的柴草用光了,這幾日只能先將就著。」

「柴草??」阿木爾聞言大笑,「你頭上何時分了柴草?那是金貴東西,營里只有給咱主人引篝火才會用,做飯生灶用的都是牛糞!」

「牛,牛糞??」

「你初來乍到,怕是還不曉得吧?」阿木爾笑著解釋,「草原牛多,四季除了冰雪天到處都撿得。晾曬干了,一點就著,好用著呢。再者說,整個喀勒部族攢下過冬的牛糞,就咱們一個探馬營如何用得完!那老東西定是拿你逗著玩兒!」

雅予低著頭,手指僵在冰雪中,這一天的渴,這一天的冷仿佛都在此刻凝聚,重又襲來……

「魚兒姑娘快起來,我這就去找伙房給你送熱水來。」

「……不必了。多謝。」

柴草也好,牛糞也罷,是他不許她喝水,她又哪里喝得著?再低頭,大把大把把那踩了足印的雪往水袋塞,屈辱的淚滾滾燙,眼前模糊,雙頰濕涼,只一瞬便又被冷風吹干……

……

夜深了,帳外風聲呼嘯,賽罕枕了雙臂躺在榻上,毫無睡意。那枚小鏢根本傷不得什麼,卻這搏命的慌亂確是重重挫去他做主帥的心氣。弟兄們與他出生入死,怎會因了幾個反賊,便失了對他的倚信呢?不行,得好好想個法子……

賽罕正是凝神苦想,帳中傳她輕輕的鼻息聲。嗯?這可新鮮。賽罕側頭看過去,她像往常一樣面對著他,被子緊緊攏到耳邊,遮去半個臉。一向是個雅致安靜的,今兒竟是睡出了聲響,可見是累狠了。這幾日便天上地下,也難為這丫頭了。賽罕側過身,越發細瞧起了她,听那氣息一呼一細深淺不勻,似是強屏著什麼。賽罕又听了一會兒,心咯 一下。

氣息長短辨得人心神,此刻越听越不對,底氣空,氣陷虛浮,怎麼會……哎呀!賽罕猛想起五哥臨走前的叮囑,她是帶著病的!這可糟了,這幾日折騰,病惱了搭上小命,他如何擔得起?!

賽罕趕緊起身,悄悄走到她鋪邊,蹲,小心在被中模到那冰涼的小手,穩穩把住。脈細弱,中空,邊實,浮大而細軟,賽罕把著把著,眉漸漸擰緊,心道糟透了……

……疼痛一刻也不曾褪去,乏至極,昏昏入睡,覺卻不能深入,朦朧中只覺腕上的溫暖,雅予迷迷糊糊睜開眼楮,但見黑暗中龐大的身影,嚇得她騰地坐了起來,「你,你做什麼?!」

一時尷尬,不知該如何解釋,賽罕只得佯作呵斥,「睡個覺也這麼大動靜,再翻騰當心我扔出你去!」

想是自己剛才翻身擾了他,雅予輕輕咬了唇,不敢再吭聲。待他返回去,才重躺下來,用力掐著小月復再不敢睡,冰冷的痛只悄悄咬碎在齒間……

……

次日天未亮,賽罕便起身巡查崗哨。待營中事都安排好,不及用早飯便來到阿木爾處。

「魚兒的藥方子給我瞧瞧。」

阿木爾趕緊尋出方子遞過去,賽罕看著看著不由蹙了眉,「這是五哥給送來的?」

「是。都是照著五將軍的信給魚兒姑娘用藥調養的。」

王八犢子,你怎麼不早說啊?!賽罕瞪了一眼。

阿木爾有些冤枉,小聲嘟囔,「當日,當日奴下回過主人的,主人吩咐,照五將軍的指示行事。」

事到如今,賽罕也顧不得檢視自己了,只看這藥方子都是些補氣退血的藥,依昨夜脈象看她不像是血淤,像是氣陷。

「她用著如何?」

阿木爾想想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問過,只說還好。」

「筆墨!」

「是!」

賽罕低頭沾墨,刷刷書寫,「打今兒起,換我的方子。」又另翻過一頁,列下一份清單。

「去醫官那兒拿藥,沒有的即刻往大營去調!」

「是!」

「另有這些東西,別沖著旁人,直接找三嫂拿!」

「是!」

作者有話要說︰冠盟小說網www.guanm.com,本書,清爽無彈窗,希望大家可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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