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九年冬,皇後慕氏因妒生怨,設計謀害天家血脈一事敗露,被賜白綾一條,褫奪皇後尊位,不得入住皇陵。『**言*情**』太子蕭玨因受牽連不得已逃出宮廷,肅王妃因舊疾纏身無暇顧及。君上恨極其母子,太子流落民間依舊不聞不問,有心人趁機窮追不舍,意圖斬草除根。于皇廷為質的簡王之子司馬祁趁亂逃出宮廷,因年幼勢單不得不與蕭玨同路,且建議其往北奔走,意圖回到屬地之內。
大雪紛紛揚揚,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一行三人離開淨山繼續往北奔走,從許都到永州,身邊的隨從接連倒下,一路的追兵卻仍如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樣緊隨其後。那深宮麗人竟在此刻接連向其投來利爪,平日偽善的面具也紛紛褪下,不過十來日,于這三人卻如經歷了幾番生死。
崢嶸抱著蕭玨,滿是橫肉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絕望淒苦之色。他將蕭玨緊緊的裹在懷中替他抵擋了大部分風雪,然卻仍能感受到他越冰冷的氣息,他病又犯了……
君上早期征戰四方,皇後慕氏落下病根,太子先天不足,後又因中毒頗深難以根除,因而自小體弱多病。崢嶸擔憂的看了看,若繼續往北,只怕不被追兵殺死他也快活不下去了。他看了看懷中緊皺著眉頭的少年,嘴唇因為痛苦而緊緊咬著,渾身冰冷卻依舊冷汗不止。崢嶸終于停止了趕路,他似請求的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司馬祁。終于他咬咬牙,開口道︰「小侯爺……」
「哎,」桃花眼司馬祁如兔子般跳開兩步,他從三歲便被送來為質子,受慣了宮中的冷嘲熱諷,受夠了夾縫中的生存。父王不管不顧,四野茫然無親,因此他才趁此機會同蕭玨一起逃離了宮闈。然而崢嶸對他始終存有戒心,盡管其一再保證是因為跟蕭玨要好所以才跟隨出宮,可天知道他究竟存的什麼心思。即便日後被捉回去他也大可借口是蕭玨「yin威」作祟逼迫他逃離宮中,也罰他不得。而若真能一舉逃離那個枷鎖,便是天幸助之了。
不過十二歲的少年,心思竟如此深沉。
司馬祁微微眯了眯眼,他算了這些,可是卻偏偏算漏了那宮中之人對于一個太子的窮追不舍,即便這個太子無權無勢,甚至不被君上喜愛。他瞥了眼沉睡在崢嶸懷中的蕭玨,不悅的皺眉道︰「再走下去只怕他也活不久的。」
崢嶸抖了抖嘴,似想辯駁卻只覺理由蒼白得連自己都難以說服。他開口道︰「煩請小侯爺代為照顧主上,崢嶸去附近探尋可有醫者。」
司馬祁點了點頭,雖是不悅,然而從這至雍州路途尚遠,三個人行走總好過一個人,況且如今的皇榜亦有他的頭像。三人行至一處破敗的廟宇勉強能夠抵擋風雪,崢嶸剛將蕭玨安置好,卻突聞屋外馬蹄陣陣,腳步聲齊。
崢嶸與司馬祁皆是大驚,蕭玨在這震耳聲響中也被吵醒,掙扎著坐起了身。崢嶸半蹲于這兩位少年前,如一頭獵豹警惕的盯著破敗的廟門。
一陣輕急的腳步聲奔入,頓時三人神色皆輕。
「玨兒!」廟門口一人紅色大氅襯得膚若白雪,頭齊齊挽上昭示其已為人婦的身份。她著急的掃了眼廟中,終于松了一口氣,又輕喚道︰「玨兒。」
崢嶸立時癱軟在地,眼淚縱橫連言語都不清,「肅,肅王妃,您,您總算來了!」
肅王妃慕婉昭臉色蒼白異常,卻因情緒激動而引得雙頰微微有了些潤紅。她走到三人身側,司馬祁,崢嶸連忙退讓。蕭玨有些恍惚的瞧著她,卻見那女子突然落下了淚,「玨兒,姨母,姨母來遲了。」
蕭玨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生硬的笑了笑,又因胸口猛然犯上的疼痛而要緊了牙關。慕婉昭見此連忙從懷中掏出藥丸任其服下,卻見蕭玨依舊努力的從懷中找尋著。慕婉昭見狀不由得喚道︰「玨兒,玨兒?」
崢嶸小聲說道︰「王妃,主上是,是在找這個。」說完遞上一個小瓷瓶,慕婉昭一看卻有些訝然,他倒出一粒粉色藥丸,送入其口中,緩緩蕭玨疼痛之意頓漸。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屋內炭火已生,蕭玨也清醒了過來。慕婉昭憐惜的瞧著半月未見便瘦了許多的孩子,心中感概萬千。「姨母力勸聖上重新徹查,已然查明害死淑妃月復中胎兒的乃是馮貴妃。聖上已為你母後昭雪,玨兒,姑母此來是為接你回宮的。」她因情緒有些激動,不由得咳嗽了翻。
蕭玨神情微動,在這次變故中,自己經歷了太多的背叛,在連連希望姨母出手相救時卻未等來她的幫助。可以說對于如今帶來的消息,他已感到有些遲來的諷刺。母後已然死了,再追封那些又有何用。然而,他不得不對這女子心存感激。皇後本是江湖女子,根本無甚根基,于這宮中純屬飄搖生存。建元元年若不是慕婉昭同皇後晚歌結拜姐妹,君上為了拉攏肅王勢力不得不賜晚歌姓氏為慕,且封其為皇後。建元五年慕婉昭失去夫君,依舊于危難之中進宮面聖以月復中**為諾,誓言所誕子女為天香女且僅為蕭玨之後,才保其皇後、太子之位。正是因為姨母的庇護讓他母子在這宮中雖無皇帝愛護卻仍能平安度日。
如今,這女子纏綿病榻竟不惜親自冒著風雪前來,蕭玨看著她動容的眉目,突然想到了已然逝去的母後,怔然間無聲落淚了。
慕婉昭心生感嘆,伸出柔夷將其納入懷中,嘆道︰「哭吧,哭吧。但是,蕭玨,你要記住,你的太子之位是姑母一力承當下來,你母後鮮血鑄就而成的、從今往後,姨母再無力庇護你,母後也無力再護佑你。若要保護身邊之人唯有自己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而你要學的便是如何強大自身。姨母,老了……」世人皆傳「天香出,四野平,天香出,大局定。」然一代傳奇女子竟于這破廟之中說出如此慨然之言,愈讓人覺得心酸不已。
蕭玨心知為了這樁冤情,姨母必然又輾轉多方,費勁諸多心力。他緩緩坐直身子,雙眼清亮卻透著堅毅的神色道︰「姨母放心,玨兒定不忘此事,必磨礪心智,奮向上,待得玨兒長大之時便由玨兒來護佑姨母及妹妹!」
慕婉昭聞言輕笑了下,本是清麗的面容愈顯得柔和如九天仙女般慈悲,「傻孩子,她為你的王後,你自當全力護衛。」
蕭玨眨眨眼,有些不解道︰「王後?姨母,可是……」她想說許與他婚配的女孩不是早夭了麼?
慕婉昭微微垂下神色,淡淡的瞥了眼蕭玨手中的瓷瓶,低語道︰「天意使然,人又奈何,也罷,也罷……」她復又抬頭道︰「走吧,隨姨母回宮。」
風雪中,三人于窮途末路時峰回路轉重新踏入了那方是非之地,無煙戰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