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宮。
隆冬時季,寒風都不屑于在此處停留,繞了個道,讓這里只有冰徹入骨的寒意。
上官清瑞看著那扇沉寂許久的黑漆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臉上多了一抹沉重感。
里面的女子,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腦海中只記得她初來齊國時美妍卓絕的樣貌,那如花的年齡,豈是今可比的?
「父皇,這里真的能住人啊!」雲小優小手輕輕撫著肚子,站在門檻外睨著里面道。
跟在她身側的芾游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
皇宮里這種地方,不只能住人,而且能住很多人。
甚至能讓很多人住一輩子,至死方能出來。
上官清瑞有片刻的尷尬,神色稍稍不自然了一下。
芾游悄悄撫了撫頭上的黑線,這皇帝臉皮怎麼就不夠厚啊。比起他那寶貝三兒子熔王來,可是差了一大截!
「草民請問皇上,茹妃娘娘的病有多久了?」未免雲小優再說些不該說的話,他只得適時地多嘴地借題揮。
上官清瑞的臉色果然恢復如常,想了想道︰「朕也不是太清楚。總有個五六年了吧。」
「是這樣啊。」芾游配合地點了點頭,一副受教的樣子。
雲小優不解地盯了他一下,歪著腦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這位天下第一神醫一個把脈能把人得病的時間具體到天數,如今卻低能地問出這樣的問題。
莫非,他見了皇帝一緊張,就把自己的本事給忘了。
想到此處,便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看吧看吧,即便是天下第一神醫也有蹩腳的時候。
心里暗暗朝天大笑了幾聲,回神才才現上官清瑞早已和芾游將自己甩出了老遠。
「王妃,奴才帶著您走吧。」身邊,一名微弓著身子的小太監笑眯眯朝她說道。
雲小優朝兩人消失的方向瞥了兩眼,這才道︰「你可知道去茹妃住處有什麼近路,帶我抄近路追上他們!」
小太監垂頭思索了一下,為難地道︰「回王妃,這個近路,真沒有。」
「哼!那你還不帶我快走!」雲小優不滿地一撇嘴,抱著肚子,甩子袖子就快速朝前而去。
到得一處破敗不堪的偏殿里,主屋的門已然被打開了。
雲小優睜大一雙眸子提步跨進那間屋子。
屋里極是陰暗寒冷,就連門窗都是透風的。
此刻上清瑞正面色深沉地望著坐于一方破舊到連畫面都不完整的銅鏡妝台前的女子。
那女子背對房門而坐,只留下一抹垂頭散的背影。
獨坐鏡前,靜默不語。
仿佛天地都靜止了,世間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她那幾乎垂下地上的長看上去雖不光澤,卻無半分的凌亂之感。
絲毫讓人想象不到她是得了瘋病的女子。
看她的身形,已是極端消瘦,下若隱若現的腰肢細得簡直一陣輕風就能吹斷。
這樣一襲弱不禁風的身子,被一層僅作里衣的半舊夾衣包裹,讓整個身子更顯單薄。
雲小優暗暗咋舌,穿這麼少,她不會冷嗎?這個女人,不會就是韓夜的母親吧!
她究竟是人還是仙,還是——鬼呢?
「茹妃。」上官清瑞微有虛浮的聲音緩緩叫道。
面前的女子不知還認不認得自己,而他卻不得不面對這個一個她。
「茹妃,你還認得朕嗎?」他又一次說道。
妝台前的女子緩緩朝後轉了轉眸子,卻只是輕輕掃了眾人一眼,留下一抹空洞無物的目光,便又轉回了身子。
「茹妃,你還記得韓夜嗎?就是你的兒子,他叫上官夜,也叫岑晟夜!我可認得他,他可是我的師兄!」
雲小優卻被雖面容憔悴,卻未改昔日風華的女子,連珠炮似地一股腦說道。
言語中,頗有道著幾分得意。
當然,她只是在向女子炫耀,她多年見不得的兒子,她卻跟他很熟。
雖然——雖然跟他再熟也沒有用。
目光呆滯的女子終于,緩緩從破舊的圓凳上立起了身子,緩緩轉回了身,緩緩抬眸望向雲小優。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慢鏡頭的回放,讓這瘦弱得叫人心生憐憫的女子有了一種腦子遲鈍,慢人幾拍的感覺。
雲小優終于確定,韓夜的母親真的病了,十分的不正常。
若是換了是她,她早就一蹦三尺高地抱著認識自己孩子的人拼命地問長問短了。
呃,雖然若是換了她被囚在這樣的確冷宮十數年,怕是她早就想了一百二十種方法自盡了。
若者是想辦法逃出宮去,被人砍死了一千二百遍了。
好吧,她承認,韓夜的娘能撐到如今這副模樣,還好端端地活著,已經不是尋常之人了。
「夜,夜……」面容蒼白卻仍舊難掩昔年秀色的瘦弱女子終于緩緩張開了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張了幾次嘴才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夜,她在說夜!她在叫我二師兄嗎?」雲小優驚訝得無以復加,這個木偶一般的女人終于開口說話了。
叫她怎能不驚,她可從來都沒有做好這個窩在冷宮十幾年的女人還能說話的心理準備呢!
上官清瑞雙眸沉沉,眼中幾乎要掉下淚來。
年紀越大,越容易心軟。
如今听到已然失了心智的茹妃還能出口叫自己的兒子,他的心都跟著沉了一下。
「夜,夜……」茹妃目光呆滯,卻終是緩緩將目光移動了一下,投向了正驚詫不已,激動萬分的雲小優。
「她,她在看我!我二師兄的娘在看我!」雲小優又一陣既喜且驚的大叫,驚得她身後的小太監一顆心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他在這冷宮里呆的時日不短了,平日里听到如她這種大叫,即便不是瘋子也是即將要成為瘋子的人。
心里那個狂亂啊,慣性地以為馬上又要出一個瘋子了。
控制住了周身的亂顫,他才悄悄地抹去了頭上的冷汗。
早听說熔王妃非比尋常,如今看看傳聞不虛啊。
一般人哪有在這經常死人,經常鬧鬼的冷宮里這樣一通大喊大叫的?
「王妃,您還是不要這樣大聲吵嚷的好。草民看來茹妃精神已然失常,您還是不要讓她受刺激的好。」
芾游終于朝她看了一眼,出聲提醒道。
「哦?是嗎?」雲小優訕訕地朝茹妃看了一眼,見她並沒有什麼受刺激的征兆,反而是一直目光直直地盯著她。
這才將一顆內疚的小心髒給放回了肚子里。
「芾神醫,你現在可以給茹妃切脈了。」上官清瑞收了收心神,帶著幾分沉重的聲音道。
看她此刻的模樣,不知還能不能恢復到以往的樣子。
據聞對于精神的問題,但凡得了,便沒有幾個能治好的。
若是萬一芾游真的無力回天,那麼對于齊國,對于整個天下,便是多大的一項損失。
若非他當年一時情急,做出沖動之事,又怎會落得今天這番田地?
芾游在雲小優一臉好奇,一臉期待的神色中和她一起將茹妃扶到妝台前坐下。
芾游在一旁搬了張更加破舊的凳子在一旁坐下,將茹妃的一只手腕搭在妝台上。從懷中掏出一方折好的小墊子給她墊于腕下,這才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到她的脈間。
雲小優一只手也按在那張搖搖欲墜的妝台上,半俯著身子,一雙滴溜亂轉的眼楮目不轉楮地盯著芾游的一張俊臉。
看呀看呀,他終于提起了搭在她脈間的雙指。
「呼,好了吧!」雲小優直起身子驚喜地大叫,「怎麼樣了?」
芾游卻是睬也沒睬她,把茹妃原先的手臂放下,又將她另一只手臂抬起放到了軟墊上。
雙指搭脈,做著如先前一樣的動作。
「還沒完!」雲小優只得低著聲不滿地嘟嚷了一聲,站在原地又將一雙眸子盯向了芾游的臉。
這次卻沒有了原先專注,一忽看看芾游,一忽又轉眸看向茹妃。
然而她現看茹妃跟沒看是一樣的,因為她從頭至尾都是那副雷打不動的呆愣的樣子。
在她終于看不下去的時候,他終于松開了雙指。
將茹妃的手臂小心放下去,才收起了妝台上的墊子。
「芾神醫,依茹妃的情況,可有康復的希望?」上官清瑞自始至終都是站于原地,一道身影巋然不動。
芾游朝他邁了兩步,神色肅然,垂頭拱手道︰「回皇上,茹妃娘的病情已是極其嚴重。即便是治,也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見效的。至于能否康復如初,便要看造化了。」
上官清瑞終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這麼說,就連你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茹妃的病治好?」
芾游依然垂著頭,話語更添了幾分鄭重︰「是。草民雖被人稱為第一神醫,但這精神上的疾病本來就極少治愈。更何況茹妃娘娘的病已是長年磊月積下的,想要根治的可能本就比尋常病人少了。」
上官清瑞若有若無地沉沉點了下頭︰「此話不錯。不過即便還有一絲治愈的希望,朕都希望你不要放棄。你剛從邊關回來,如今的戰勢你也了解,或者真如熔王妃所說,茹妃便是齊國最後的機會了。」
芾游重重地朝上官清瑞道︰「是,臣明白。只是朕有一請求,望皇上能答應。」
上官清瑞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下,朝他道︰「你說吧。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能治好茹妃,朕必會統統答應。」
芾游終是抬起了臉來,面上帶了一絲淺笑︰「草民並非求其他,不過是想求皇上準許草民將茹妃娘娘帶回熔王府醫治,這樣臣也好時時關注娘娘產病情,以便隨時調整治療方案。」
「這……」上官清瑞抬頭朝茹妃望了一眼,露出一絲遲疑,「茹妃如今的價值非比尋常,即便是朕的性命也不能與其相比。若是她回了熔王府,便要如何保證她的安全?」
雲小優終于听不下去了︰「太子不是都抓起來了嗎?只要您看好太子,茹妃就不會有什麼事的。茹妃的事天下有幾個知道,能想出這個法子又有幾個人?熔王府里有墨童,您老若是不放心就再加派些大內高手,這樣不是兩全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