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飛機」是個考驗耐力的活兒,受刑人上體要呈九十度站立,雙手向後,與地面平行,這個動作看起來沒什麼,但要保持這種姿勢連續站立幾個小時,你試試看?「紅偽兵」還別出心裁,在「坐飛機」人的脖子上掛著各種批判道具,這些東西個頂個的重,別說徐建林這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就是年輕小伙子,也受不住抗。
素塵也坐過飛機,但他練過武,把這些懲罰當作了扎馬步,幾個回合下來,「紅偽兵」發現這招對他不管用,便轉變了斗爭方式,怎麼斗呢?這點不用操心,強大的「紅偽兵」擁有極大的創新意識。
他們讓素塵站在一把椅子上,當然,這個椅子搖搖晃晃,稍有不慎,就會從上面跌下來。在椅子前面橫一根木棍,木棍的高度剛好到素塵的脖子處,再在素塵脖子上面掛幾塊磚頭,讓素塵的脖子擱在木棍上。
這也是個考驗耐力的技術活兒,只要你頂不住,脖子就會被卡住,呼吸慢慢困難,你能自救,但脖子上掛的磚頭會迫使你一次次卡在木棍上,一次兩次撐的過去,但次數多了,饒是素塵練過武,也抵不過這樣的懲罰,好幾次呼吸差點沒能跟上去。
再加上他腿被打傷了,站在椅子上極不穩定,從上面摔倒了好幾次,「紅偽兵」將他的摔倒直接定性為拒絕接受人民的批判,二話不說,抽棍而上,打的素塵稀里嘩啦的。
幾番下來,素塵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晚上睡覺的時候,不管用什麼姿勢,都是痛的齜牙咧嘴。
對于自己的傷勢,素塵還是心存慶幸的,和他關在一起的一個年輕人,只要「紅偽兵」打他,他就高喊所謂的反革命口號,這些口號無非就是「正義是打不倒的!」「XX(革委會一位領導)公報私守,不得好死。」「專政總有滅亡的一天!」「民主萬歲!」「二十年後,勞資又是一條漢子!」「你們這群劊子手,我糙你們祖宗八輩。」這些。
縣革委會經過商量,確定年輕人已經徹底誤入歧途,徹底走上和人民為敵的對立路線,思想上已徹底病入膏肓,是社會主義建設路上的毒瘤,罪大惡極,必須槍斃才能平民憤。
一天凌晨,「紅偽兵」來押解年輕人去刑場,年輕人知道自己要死了,更加肆無忌憚的喊起了口號,這次口號涉及面廣,一度喊到了黨中央。
在場的一位革委會領導皺眉說,這個王八蛋,要死了還這麼刺頭,這要是到了刑場還喊,那麼多人,確實有點問題哈!
另外一個領導說,這好辦,封住他的嘴,讓他喊不了。
年輕人嘴里被塞進了布條,但很快就被年輕人吐了出來,然後繼續高喊。
領導沉聲道,絞了他的舌頭。
「紅偽兵」拿出一把匕首,伸進年輕人的嘴里一通亂絞,絞的年輕人一嘴血,慘不忍睹。
絞完後,拿毛巾把年輕人嘴上的血一擦,干干淨淨的,啥事都沒有發生。年輕人支支吾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領導們相視一笑,齊贊,這個辦法真好!
批斗素塵的時候,被台下的一位年輕人看見了,這個年輕人就是後來的素了,他也是個造反派的「革命小將」,是派到這里搞串聯的。
他是省城來的高中生,大城市來的嘛!在安嶺縣這個土旮旯的地方還是很受人尊敬的,因為他們把省城先進的斗爭經驗帶到了安嶺縣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讓這里的斗爭與國家接了軌。
素了!呃!那個時候他還不叫素了。他雖然是個革命小將,但在骨子里極其反感這場運動,但迫于當時的形勢,你不革命,就是敵人,所以他也只能違心的加入到這個隊伍,但憑心而論,他壓根沒有對任何人進行過批斗,反而盡自己的所能,保全了一些人的安全,他這個人還是有同情心和正義分辨感的。
正因為他在此次運動中的不作為,才被下派到了安嶺這種偏僻的地方。
素了見素塵糟了不少罪,腿瘸了也得不到醫治,頓時起了同情。
他一個和尚,懂什麼資本主義路線,他要是懂,早就改信耶穌了,對他的斗爭完全是無理取鬧,只是安嶺革委會向上邀功的資本,到時候他們會得意的對別的縣說,看,你們都斗些什麼人?太普通了,我們安嶺斗爭挖的比你們深,連和尚都整出來了,咱們縣厲害不?
素了這個人雖然在斗爭中沒有什麼建樹,但在處理人際關系上,卻很有一手,能屈能伸,左右逢源,走到哪里都能和別人打成一團,過不了多久就能和人家稱兄道弟,通俗的說,這人黑白通吃,哪一邊的人都能把他當自己人。
素了當時到了安嶺縣,很快就和縣革委會的主任搞好了關系,並且兩人同姓,往上一追溯,連家譜都是一樣的,這樣一來,兩人關系就更好了,經常在一起吃飯喝酒聊祖宗,迅速建立了比革命同志還堅定的關系。
這天吃飯,就素了和革委會主任兩人,素了面帶愁色,開門見山的說,主任啊!批斗素塵,恐有些不妥啊!
素了是從大城市來的,又是一家人,肯定會為自己著想,主任一听,連忙問道,有什麼不妥的?
素了假裝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說,你看啊!素塵是宗教人士,我們這樣搞,會嚴重影響國家和他們的團結。省里不是有針對素塵批斗的指示文件嗎?那上面怎麼說的?提醒我們要注意斗爭方式……這句話有深意啊!你記得藏西那邊嗎?幾個寺廟聯合起來沖擊當地政府,形勢差點沒控制住,他們的基本信仰和我們不一樣,要是顛覆他們的信仰,吃虧的是我們啊!你看第一次在安寧寺批斗,不是險些釀成大禍嗎?要是逼急了,安寧寺群起而攻,奪了咱們的權,那可就鬧笑話了,中央不是允許奪權嗎?安寧寺可是潛在的威脅啊!到時候權利在他們手里,話語權在他們那里,到時候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主任一听,是啊!確實是這個理兒,他這個革委會主任的頭餃,還是靠造反從縣委手里奪過來的,這種悲劇可不能重演,連忙向素了請教,那該怎麼辦?
素了說,安撫為主,放了素塵他們,對他們的罪行不再過問。素塵的根源在徐建林,徐建林已經自絕于人民,再查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再說,那箱子東西不是在主任你這里嗎?呵呵,這事兒啊!到此為止,皆大歡喜。
素了的意思很明顯,要是再鬧下去,那箱子古董,你就撈不著了。批斗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是栽贓那回事兒,可有可無的東西。
主任听了,考慮了一會兒,點頭說,好,這事兒就這麼著了。當即下令停止對素塵等人的批斗,送回了安寧寺。
一場鬧劇就這麼結束了。為了這個鬧劇,徐建林被打死,素塵被打瘸,德善和德清被多處打傷。
這個時候,德靈急了,辛辛苦苦搞了這麼多,怎麼這事就這麼草草結了?沒有達到他的預期效果啊!
他暗地里找到上安寧寺的那位送他「英雄」鋼筆的領導,領導說,上面的領導發話了,要注意對宗教人士的團結,素塵這事,不予追究了。並當場稱贊了德靈,讓他繼續保持這種革命態度。
德靈心里罵道,都不予追究了,我還保持屁的革命態度啊!頓時心灰意冷了起來。這就好比和一位美女開房,澡洗好了,套準備好了,衣服月兌了,氣氛也起來了,結果那美女說,她大姨媽來了。
去尼瑪的大姨媽!
素塵等人回到了寺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當時形勢那麼復雜,事情是由徐建林引起的,當時幾個人抬著大箱子上山,那麼明顯的目標,誰知道是誰告的密?他們壓根就沒有懷疑到德靈身上,再說,德靈也跟他們一起接受了批斗,沒有理由懷疑他啊!
素塵四大皆空,事也過了,雖然瘸了一條腿,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事後他得知,是素了這個年輕人把他們救出來,心存感激,想著來日有緣,定當報答。
安寧寺又恢復了以前的寧靜,和尚們每天按部就班,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德靈看到這片安詳,心里很不是味,原本這一切就要落到他的手中,受他的操控,他將不但是大師兄,還是安寧寺的最高統帥,坐到這個位置,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把湯潑到隨便一個人身上,並且還沒人敢反抗。只要他看不順眼的人,可以隨時隨地的關他們的禁閉。他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下山,享受那美妙的人間煙火。總之,只要他願意,可以做任何事情,沒人敢管他。
但轉了一個圈,自己卻什麼也沒撈著。他的膨脹欲越來越強,他時常會想,這個世界對他太不公平了,犯了罪行的人,竟然能逍遙法外,而自己這個忠于領袖,冒著危險舉報的人,卻沒得到自己應得的。那是一個黑白顛倒的時代,人們看問題都是倒著來的,簡單的說,那時候壞人是好人,而好人,卻是十惡不赦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