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冷清的月光打在魏嬤嬤的身上,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這清冷的月光打在身上比冰雪還要滲人!
魏嬤嬤端起放在走廊座椅上的楠木圓盤,低聲嘆道︰「一眨眼,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 」
突然,魏嬤嬤一個踉蹌,圓盤在手中打了個突,盤中粉彩蝶戀花茶盅左搖右晃後,掉了下去。
這時,一雙女敕白細膩的玉手穩穩接住茶盅。
魏嬤嬤連忙接過,用衣袖試了試冰涼的盅身,「謝謝!這要是摔了,老婆子可賠不起!」
「怎麼是她?」
魏嬤嬤抬頭看清來人,心里雖然吃驚,面上卻沒露出半分,「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姑娘,這一頓板子,老奴怕是躲不過了!」
「呵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嬤嬤說笑了,你是夫人身邊的老人了,為這麼一點小事,夫人怎麼會駁了你的面子呢!」柔柔弱弱的嗓音,帶著江南小調特有的柔媚。
魏嬤嬤連連稱「不是」
「姑娘來上院怕有什麼急事吧!我就不打擾了。」話畢,魏嬤嬤人就走了老遠。
如柳扶風的嬌弱人兒,回望箭步如風的魏嬤嬤,柔美的笑容淡淡僵在在嘴角。這個人不是碧如,還能是誰?狂躁的風吹起她大毫下女敕粉的長裙,婷婷挺立的身姿,如同淡雅清麗的水仙,美麗而動人。只是嘴角一絲嘲諷將這美麗破壞殆盡。
魏嬤嬤?哼!叫她一聲嬤嬤,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還是陪嫁,這麼多年了,也不過是一個端茶倒水的婆子!就憑她這麼點老鼠膽子,活該!
欲語還休的盈盈眼眸里,先前的猶豫不決、忐忑不安煙消雲散,潤澤鮮艷的唇角漸漸浮出一絲淺笑。春杏那死蹄子雖然沒安好心,可是話也不錯。五姨娘,怕是容不下自己了,與其在她那顆歪脖子樹上吊死,還不如投靠名正言順的夫人。
憑自己手上的秘密,夫人也無可奈何!
碧如食指蘭花掩在笑意融融的嘴邊,看向前方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如同看見平潭寬闊的康莊大道。她邁著細碎的金蓮小步,緩緩卻又堅定走向正房。
她,注定是人上人!
錢嬤嬤將人送到門口,親自拉開門,笑得十分和煦,「碧如姑娘,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碧如眨眨眼,抓住錢嬤嬤的手臂,「一件小事而已,我會讓夫人看到我的誠意的。」
錢嬤嬤對著碧如的背影狠狠地拍拍衣袖,冷笑道︰「小妖精,有你好看的時候!」
第二天,天還未亮,析薪園就響起「咚、咚」的叩門聲,但因為正房離角門太遠,而析薪園又只有一個下人,所以並沒有人听見。
怎麼沒人應門?
碧如伸手再敲,手剛踫到,門就開了,嚇得她立刻往後退了半步,「陰陽怪氣的人住的地方,宅子也是古里古怪的,真是不吉利!」
正房里,馮嬤嬤提早做好了吃食,「姑娘,今天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探探情況,雖說夫人礙于賢名一定會請大夫,但我怕其他人會從中作梗!」
許瑩然拿著女乃黃色短勺攪動黏黏糊糊的剩飯粥,腦中不停的回響起那天早上說過的話,「做人要有下限!做人要有下限」
「有人嗎?我是上院的,快出來見見人啊!」碧如徑直撩開稀稀落落的珠簾,走進傳出人聲的屋子。
許瑩然抬起的頭猛地低下,她迅速把頭發打散,遮住臉龐,「啪」的一聲,扔下勺子,右手伸進棕黃的粗碗里,撈起一把,直往嘴里喂。
碧如一進門就打量著床上的四姑娘,真不愧是傳說中的瘋丫頭︰臉埋在亂糟糟的頭發里,根本看不清,右手竟然撈著粥,不停地往嘴里塞,毛毛躁躁的頭發上全是黏黏糊糊的膏狀物。
碧如看得胃中直冒酸水,壓住心中強烈嘔吐的,她收回目光,對馮嬤嬤說︰「這位是四姑娘的貼身嬤嬤吧!我是夫人身邊的丫頭,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們夫人,听說四姑娘傷到了腿,特意讓我送來紅棗銀耳蓮子羹,給,快吃了吧!這可是夫人的心意!」
「這」馮嬤嬤慢吞吞的接過。沒請大夫,到先送來吃的,怕是沒安好心啊!
許瑩然橫著眼,目光定在精致的胭脂釉碗上,「啊!吃的!有好吃的!嘿嘿!」許瑩然從馮嬤嬤手中搶過碗,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一時間,頭發上,衣服上,甚至是床上,到處都是蓮子羹的殘渣。
碧如臉上鄙視、厭惡交替閃過,她用了十二萬分的努力,才強迫壓下內心想要逃走的沖動。
許瑩然恍若不覺自己的吃相,給碧如造成的巨大壓力。她抬起被粥糊滿,看不清面容的臉,露出一個傻乎乎地笑,一排潔白的牙齒,像鑽石一樣閃亮,
碧如見狀,一口氣噎在肚子里,她氣沖沖的說道︰「既然吃完了,心里就要時刻牢記夫人的恩德!」話畢,她甩了甩捂住口鼻的帕子,三步作兩步,沖出了析薪園。
馮嬤嬤看著碧如走出析薪園後,轉身跑到正屋後的抱廈里。一會兒的功夫,她就走了出來,不過,她的手里多了一個木瓢,瓢里的東西散發陣陣惡臭。
許瑩然倒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服,「嬤嬤,我我好難受!」
馮嬤嬤把木瓢遞到許瑩然的嘴邊,掰開她的嘴,「快、快姑娘,吞下去,吞了才能將剛才吃的東西吐出來!」
這難道就是古代版的洗胃?
許瑩然閉著眼,刺鼻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眉頭緊皺,大口大口灌下黃色的湯水。
「啪」
果真,許瑩然一陣嘔吐,黃黃白白的穢物濺在馮嬤嬤的裙子上,她也不在意,繼續催促道︰「姑娘,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多吐幾次吧!」
許瑩然認命的點了點頭,當時的情況,容不得她有半點猶豫,就算知道夫人送的是砒霜,她也必須吃下去,誰讓她是個傻子呢?傻子可不會知道,有些東西吃了會要人命!
「嘔」
第四次除了酸水,再也沒什麼嘔吐物,馮嬤嬤擦淨許瑩然臉上的穢物,「我先收拾一下屋子,姑娘,好好休養,等你好了,我們再想辦法。」
許瑩然等馮嬤嬤弄干淨屋子,還是拉著她坐在床邊,「今天那個人,叫碧如,是五姨娘給老爺準備的通房,現在當務之急,我們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代表誰來的?五姨娘?或者她口中的夫人?」
馮嬤嬤替許瑩然整理褶起的被角,問道︰「碧如?姑娘你和老奴一樣,從沒出過析薪園,你是怎麼知道的?」
「就就」許瑩然避重就輕道︰「什麼老奴不老奴的,嬤嬤對我來說就是長輩,不用講這些虛禮。」
馮嬤嬤鍥而不舍,「姑娘,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許瑩然見馮嬤嬤堅持,索性就全講了出來,「除了昨天之外,我還出去過一次,在一個小亭子里就看見了這個碧如,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春杏的,都是五姨娘的人,她們好像在說什麼‘五姨娘要生了、將來要處置碧如’之類的話。」
馮嬤嬤點點頭,分析道︰「听你這麼一說,這個碧如很可能已經背叛了五姨娘,那這樣一來,她到底是誰的人,現在也不好說了!」
許瑩然搖搖頭,「也不一定,听春杏的語氣,處處夸耀夫人的好,暗示五姨娘名不正言不順,碧如投靠了夫人的可能性很大。」
馮嬤嬤順著她的思路,「所以碧如說自己是夫人的人,可能是真的。她不借他人之手,自己親自跑這一趟,一來認為四姑娘是瘋子,而且快死了,二來,我幾乎不出析薪園,和她根本沒有交集,而且我一個老婆子,出去打個水,也可能會掉進井里!」
許瑩然道︰「我不懂的就是,夫人為什麼要對付我這個瘋子呢?這麼多年來,也不見她動手,為什麼現在忍不了了?」
馮嬤嬤卻道︰「夫人對你動手,這不足為奇。至于為什麼現在動手,我想是因為這確實是一個好機會。碧如投靠她的事,除了她和心月復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而在外人眼里,碧如是五姨娘的人。那麼這件事就會變成這樣,五姨娘派人冒充夫人的丫頭,毒殺了四姑娘,證人就是我這個四姑娘的貼身嬤嬤。」
許瑩然打了一個寒顫,雞皮疙瘩全都豎立起來。假扮小霞的事,刻不容緩!
「可是嬤嬤,為什麼你會說,夫人對我動手不足為奇?」許瑩然不知馮嬤嬤為什麼這麼肯定。
馮嬤嬤先是詫異,繼而釋然,但她始終都只有搖搖頭,並不回答。
馮嬤嬤不說自有她的理由,許瑩然不再憂心這個問題,然後,她端正了臉不容置疑的說,「嬤嬤,‘四姑娘’應該消失在許府後院了。從今以後,我是月園的小霞!」
馮嬤嬤撩起許瑩然臉上,遮住眼楮的長發,輕輕的放在她的耳後,「姑娘,你自己去外面掙一個將來吧!這里,我替你守著!」
許瑩然慫慫鼻子,馮嬤嬤繼續道︰「我們還是要從長計議,小霞這個身份根本禁不起推敲。既然我們知道碧如投靠了夫人,最好還是從她身上著手」
「姑娘、姑娘」馮嬤嬤細聲輕喚,許瑩然不動如山,卻是睡著了!
馮嬤嬤關上門,穿堂風吹在門上啪啪的響。
又起風了,不知將來會有怎樣一場血雨腥風!